见月(307)+番外
钟离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以内侍监军,且不论君臣信任荡然无存,更是前郢亡国的老路。
然李朔并不这般认为,更在朝会提出,“朕无惧魏国女帝,她之病需朕之宝药,朕要她以城池相换,兵不血刃添我燕国疆土。”
“陛下圣明!”
不知何人率先出声,转眼群臣跪拜,山呼万岁。
御座之上,南燕的国君目光阅过重重身形,最后落在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身上。
以内侍监军,以药换疆土,这不比钟离筠成日筹粮招兵高明的多吗!
乃天降人才于他也。
有一个瞬间,李朔尤觉一手控制了钟离筠,一手捏住了魏国女帝,实在畅快。却不知正当他享誉臣子称赞时,今早惊扰孙敬的一个流寇出都城,换马匹,飞骑上偏道,走山径,一路往东。
这是苏彦暗卫营的人,李肃。
当年交出苏家军之际,自然也交出了暗卫营。暗子都是单线联系,逐级认主,当初领的命令是散入三千卫,受命新长官,再听后令。是故他们已然接受三千卫的指挥,唯有李肃其人,浮在面上太久,亦有台面的官职。苏彦流放后,他入齐飞座下任职,后来受伤退伍,乃是接了苏瑜的命令,将他送入南燕接应苏彦。
他并不知晓岳汀便是苏彦,但能识出苏氏暗卫营当年的联络方式。
苏彦自三月中旬准备传信后,遂唤醒沉睡的暗子,得到回复后,于四月初一之日放天灯传话。
两盏灯接连放起,灯盏图案指示地点,间隔的时间指示时辰。
于是李肃在这日卯时出现在尚书令府门前,以惊扰车驾引苏彦出来,苏彦翻身下马拎身驱赶他的一瞬,便将信件传入他手。
日头从东滚向西,再有从东边升起,数个日夜过去,李肃出东广,过涪陵,入巴东,终于离开南燕进入魏国境内,荆州宜春郡。
苏瑜在此当值,已经侯他许久。这是苏彦入燕六年,头一回送信回来。而苏瑜当日要求调来荆州,亦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接应他。
即便,苏彦与他再三强调,自己归途渺茫,让他忘记自己的存在。然苏瑜还是数年如一日等候。
拆信阅之,当即便谴李肃归去,自己急行入长安。
*
苏彦信上写的很清楚,让苏瑜将所获情报交给江见月。当日的局是针对离间二人所设,他理出一半,再难有头绪,换她思考,或许有新的发现。
四月廿二,江见月正在宣政殿内看边将齐飞上疏的关于伐燕的卷宗,如今已经升为太尉的夷安根据卷宗所示,在一旁沙盘图上派兵列阵。
暮春时节,日头晴暖,微风和煦,空气尽是花香和鸟鸣,勃勃生机。然而沐浴在日光下的人,却裹着一身风毛浓盛的披帛,浅金色的阳光落在她脸上,衬得她容色愈发苍白透明,似要随时消散开去。
她原是得了黄门回报,遂请人入内,然隔窗牖薄纱朦胧一瞥,竟不由起身出殿迎他。
“师……”她站在阶陛上启口又禁口,双眼又红又热,看人从朝阳落英里缓缓走近,越来越近,最后眼弯下眉眼莞尔自嘲,“师兄。”
君臣依礼见过,暖风拂面,她打了个寒颤,返身回来殿中,问他何事。
地方任职的官员若非二级往上政务,皆不可私自离任。而苏瑜如今官位,根本是触及不到二级政务的。
“说吧。长公主你也认识,无什可避。”江见月倚在榻上用一盏汤药,掀起的一点眸光带着锐利,已经丝毫没有方才唤他师兄的模样。
只剩君臣间由上而下的问话,甚至眉宇口吻中还有几分对他私自回京的不满和疏离。
“赵家散兵,不识兵者控兵造势也,为前朝赵氏。”
苏瑜背出苏彦内容,按他指示道,“臣前头与同僚小酌,论起将与兵的关系,忽就想到当年事。”
“当年事?”江见月神思聚起,直起身子。
苏瑜颔首,“是的,景泰十二年中事。”
景泰十二年,大魏储君薨逝,帝王屠虐,边将回京,丞相造反流放。失夫丧子君名不清,是她迄今为止人生中最大的伤痛。
后在景泰十五年的丞相府中,窥见他的苦心的真相。他以身殉道,为她破开死局。
然今日,苏瑜千里奔回,告诉她当年幕后之人或许还在,且在军中。
的确,当年的苏将军和煌武军回来的太快了。
江见月看着躬身垂首的臣子,似看到那人模样,“这是你想到的?”
“是。”苏瑜顿了顿,“这些年臣从未忘记此事,一直反复琢磨。若说当年事太子中毒是起点,为那人所害,那么此人亦是谋害臣妻子的凶手,于公于私,臣都切齿难忘。”
苏瑜这话说的是事实。
苏亭去世已近十年,他依旧孤身一人,至今无妻无子。
“你姑母如今身子如何?”许是提到了苏亭,江见月问起苏恪。
苏恪是苏亭的生母,是苏瑜的姑母和岳母。有好多关系和身份。
但江见月脑子里,其实只记得她一个身份。
她是他的胞姐。
“荆州虽比幽州好些,但到底比不得长安。你阿母和姑母若是愿意,可以回来的。”江见月捏了一片桌案上铜碟子里头的参片含着,“苏家旁的东西朕不好给,也不好抬,但是拨座宅子总还是可以的。你姑母最喜牡丹楼,回来还可住哪里。”
话落,她低下头去,慢慢嚼着那片人参,浓重的苦味一阵阵呢弥散在口腔,咽入肺腑。
苏瑜看着她竟一时接不上话,夷安也顿下手中沙盘旗帜,殿中沉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