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90)+番外
之后入山中,寻山路,亦是这般。
杜陵邑依金仲山而建,殿宇在半山。上山被雪封的路虽有被打扫过,但依旧架不住风吹雪覆,根本没法骑马上山。
她索性弃马而行,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上走去。
披风袍摆都湿了,皂靴也浸了水,还有不慎摔倒枯枝划伤了脸,手背皮肉被磕破,但也没有阻止她的脚步。
尤似五岁那年的除夕,她饥寒交迫,跌在风雪呼啸的渭河边,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却依旧饮冰啖雪咬牙往前爬去。
爬出的每一寸距离,都无限靠近师父。
是天意,也是人为。
看见伫立的高碑上“杜陵邑”三字时,她长吁了一口气,团团白雾从口中弥散。
一路都有守卫,一路她都进的畅通无阻。
因为她身上有苏彦之前给他的一枚苏家军分符令,如今换了男装,持此令且当是传达事务的小吏,自也无人会阻拦。
然行至杜陵邑主殿瑶台殿时,殿中场景入眼眸,她还是顿住了脚步,寻了个借口谴退领路,避身在殿门边。
*
外头风雪缠绵,瑶台殿中却是地龙暖热,言笑晏晏,歌舞笙箫。
宾客分了两列,右侧坐着一众男儿。
最上首坐着前郢皇室的宁王赵徊,他今岁刚至不惑,常日眠花卧柳,不曾娶妻。而当年江怀懋攻破郢都皇城,亦是他打开的九重宫门,率宗亲部折腰献降,奉上传国玺印。故在世人眼中,乃是个实实在在的纨绔,亡国弃家的头一号风流客。
此刻,他一双桃花眼含着两分笑意,收回隔着一众舞姬扫视对面群芳的目光,只吩咐一旁的苏彦给他倒酒,“恪儿这宴设得不错!要不是男女分坐,我都没想到,是场百花宴。”
“且观对面那些未出阁的姑娘,温九姑娘随她长姐而来,赵家六姑娘是随堂兄来玩乐,还有那最下首两位九卿家随母同来的姑娘,都是早年恪儿闺中密友,算是来寻她的。至于那桓四姑娘——”
赵徊顿了顿,“桓四姑娘是恪儿小姑子,原就常伴着她。”
赵徊又凑近些,语重心长道,“且不论如今恪儿婚姻如何,你同桓四姑娘原就有婚约,若不是当年你双亲接连故去,眼下你们孩子都会走路了。我看着就挺好!旁的不过衬一衬花色。不过你也别愁,若是欢喜,且都收了回去,堂堂相府还是养得起的。要是都没看上——”
“要是都没看上,舅父给你从醉梦楼择两个清倌,于你红袖添香。”
“你在听我说话吗?”赵徘说得口干舌燥,却见苏彦一副失神模样,只将空了的酒盏“咣当”置在他案前,沉声道,“倒酒!”
“沉璧倒好……”苏彦才想回话,低眸方发现将将倒的一盏酒,赵徊已经喝完,遂有些抱歉地再度斟上。
“我说你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一桩公务突然有了些头绪。”苏彦敷衍着,端来酒盏敬过赵徊,“多谢小舅父关心。”
顿了顿道,“你坐在这,折煞阿姊了,原该做到上头主座去!”
“嫌我了不是?”赵徊自斟自饮到,“我不过出来讨杯酒喝,顺带瞧瞧谁能入我外甥法眼,一会就走。省得你们拘束!”
他拍了拍苏彦肩膀,“话说回来,过了年你也二十又七了,确实该考虑考虑妻室了。你瞧瞧眼下你们这一脉,阿斐战死沙场留下那么对孤儿寡母,恪儿呢同夫家闹得鸡飞狗跳,剩一个你,倒是一表人才但至今未曲,膝下都没个一儿半女。阿姊就生了你们三个,地下有知还不急死。”
“外甥肖舅,小舅父且立个榜样!”苏彦又敬了一杯酒,堵住赵徊的口。
明明昨日想着宴会过后,还来得及赶回宫中陪皎皎,是皆大欢喜的事。却不知为何,这一昼夜都心中不安。此刻入了厅中,整个人如踩云端,总觉有事发生。
“你再不快些,你侄子都赶上来了!”没人能堵住赵徊的嘴。
只是他这般一说,原就心神不宁的青年丞相,双眼望过对面的长嫂温似咏,便愈发愧疚。
当初因为皎皎读书,他早早便分府出去,住在抱素楼。
鲜少回兄长的府邸。
但总也是想去便去,不会有人拦住,毕竟那处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然自从兄长离世,他便再难踏入苏府。
长嫂没有怪他,却也不想见到她。
尤记她母子守孝归来时,他去城郊接风,到了苏府,迈入府门,周遭人散后,温似咏嘴角一抹淡笑,“三弟回吧,无事不必上门。”
苏彦笑笑,未再应赵徊的话。
未几,歌舞散,而上酒水菜肴。
这场宴会,此间诸人自是知晓真正的目的。殿下堂前,赵楚最先举杯,代父向苏恪问好,端的是一派大方知礼。只一副未语先深望的模样,到底没有抑制她的爱慕之情
原在父亲初次同她说出想将她送入相府时,她便是欢喜的。母家养她至今,为的就是给她择一门最好的姻缘。
此刻得见真人,更是觉得此行不需。
世家姑娘方算真正见识到了从书香笔墨中拓下来的郎艳独绝。
静坐如画,举止文雅,是一副书生模样。偏这人十六岁便赴边远之地任职,近十年间建下战功无数。如今未及而立却已是百官之首,帝王之师,乃真正的出将入相,位高权重。
故而这会她持盏相敬,笑意盈盈,用的亦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家父年事稍高,惟以此杯酒谢丞相朝中帮扶照顾之恩。”
苏彦持盏,含笑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