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兵的成长速度令人心惊。
有一瞬间,次仁斯塔甚至想将赤松桑吉叫回来,再对他交代一句,天兵的强大之处,不仅在于他们能复活,更在于他们在能复活的同时,还能迅速地成长,将积累转化为战斗力。
但很快,他又苦笑起来。
没有必要。
知道与不知道这一点,对于接下来的局势走向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
何况他们能够获得深厚积累,不停成长的根本原因,也还是复活。所以任凭吐蕃的士兵再怎么英勇善战、悍不畏死、信念坚定,终究还是抵不过这“复活”二字。
天命啊……
再怎么不甘,也不能不承认,这一次被上天眷顾的并不是大蕃。
次仁斯塔不再去看前方那不堪入目的战场,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大帐里。
在龟兹城外驻扎的时候,他作为主帅,营帐里还有不少富丽堂皇的装饰。但这一回出来,次仁斯塔什么都没带,就显得这帐篷里空空荡荡,过于冷清。
次仁斯塔走到自己平常办公所坐的位置,却没有坐下,而是抬手从墙上取下了他的佩刀。
说是佩刀,但是像他这样的主将,平常是用不上这些东西的。如果到了需要他亲自动刀的地步,那他就已经彻底失败了。
所以此刻,次仁斯塔取下这柄沉重的佩刀,也不是为了杀敌。
“锵——”的一声,刀锋出鞘。
毫无疑问,这是一把好刀,是次仁斯塔从前立功获得的赏赐。事实上,他虽然一直将它带在身边,却从来没有动用过,所以,这其实是一柄还没有见过血的刀。
赐给他这柄刀的赞普不会想到,连次仁斯塔本人都没有想到,它第一次见血,见的竟然是主人的血。
是的,次仁斯塔做出了他最终的选择。
他不可能投降唐军,也无颜再见论洛丹,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率领手下的将士们寻找到那条不知是否存在的、真正的出路。
——人又岂能对抗天命?
所以他唯一能选择的,不过是自己的结局。
次仁斯塔将刀锋一横,正准备饮刃自尽,忽然大帐的门帘被人掀开了。
来人的动作非常粗暴,掀起的门帘半晌没有落回去,于是外面的天光也跟在来人身后,肆无忌惮地涌入了大帐之中。
次仁斯塔手一抖,刀锋在他颈侧划出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我靠!他要自杀!”刚刚冲进大帐的玩家大吃一惊,连忙大声喊道,“快快快,拦住他!”
然后几个玩家不由分说朝他扑了过来。
次仁斯塔毫无防备地被扑倒在了地上,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还好还好。”他听到压在身上的玩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拦下来了。”
这算什么?
天兵们是在救他?
次仁斯塔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荒唐,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耳朵里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应该是有更多的天兵正在涌入大帐。他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或远或近,高谈阔论,似乎是在打量他、点评他,但次仁斯塔耳畔只有一片嗡鸣声,所有声音都远而模糊,他什么都听不到。
直到某一刻,或许是涌进来的人太多,这座建造得十分结实的大帐也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天兵的数量很多,尽管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他们的反应也足够迅速,很快就处理掉了倒下来的长杆和毡布。
眼前再无遮蔽,天光垂直降下,刺眼的光亮晃花了次仁斯塔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所有嘈杂的声音又在一瞬间入耳。
“那个谁,不是我说你啊,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随便轻生呢?”
“就是就是,人的生命多么宝贵啊,自刀是不对的!”
“再说你堂堂一个吐蕃将军,这么死了像话吗?多憋屈啊!”
次仁斯塔:“……”
他一时间怀疑自己耳朵也花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能够随便死去活来的天兵,对他大谈“生命的宝贵”?
不仅不感动,还有一种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荒谬的感觉。
直到他又听到有人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伏波将军马援那句‘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吗?这才是将军的归宿啊!”
次仁斯塔了解一些汉学,但确实是头一回听到这句话,精神不由为之震动。
下一瞬,手里被人塞进了一样东西。
次仁斯塔低头看去,看到了熟悉的刀柄。与之连接的刀身在阳光下泛着烁烁寒光,一看就知道是一柄宝刀。
这是他的佩刀。
之前被扑倒时不知落到了何处,竟然被人捡回来,又塞进了他手里。
然后次仁斯塔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扶了起来。
他抬起头,第一次仔细打量周围的天兵。
他们围绕在他身边,脸上表情各异,有人在笑,有人在好奇,有人看热闹,有人无所谓……千姿百态,像是一张张诡异的假面。
次仁斯塔无从分辨这假面之下的真意。
或许他们是在愚弄他,将他当成某种热闹来看,但是次仁斯塔不能否认,那句话确实触动了他的心。
沙场征战的将军,自当马革裹尸。
次仁斯塔握紧手中的刀柄,忽然毫无预兆地抬手,挥刀!
一个玩家血溅三尺。
“嚯!”
“吓我一跳。”
“对对对,就是这样!”
“冲冲冲!”
有人在惊慌,有人在兴奋,还有人同样举刀还击。
混战开始了。
次仁斯塔始终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之中,他不太确定自己杀了几个人,只是始终没有停下手中挥砍的动作,直到自己也被人砍倒在地,彻底失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