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旺拉布以吐蕃将军的身份,单独跟安西军议和,那么疏勒城就可以作为他最大的筹码,相信对方不可能会拒绝。这显然是不能让其他各部知道的,否则不管是疏勒王还是葛逻禄派驻疏勒的颉利发,都比他更有资格决定疏勒城的归属。
所以一察觉到事不可为,旺拉布就改了口。
虽然这样一来,吐蕃军肯定要付出更多代价,但至少不会出现设想中最坏的情况——城中三大势力各自为政,为了争取安西军的支持而互相揭底、使绊子,内部先乱了起来。
一旦到了那个地步,主动权就全都落到了安西军手中,局势会变得难以预料。
所以他说要着急各部首领商谈,就是真的召集。等人到齐之后,他更是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包括自己半夜派人去找昆日玛,不过理由是要先确定使者的人选,隐下了自己原本的打算。
其他人当然也不是傻子,心里肯定会有怀疑,但旺拉布表现得如此坦荡,他们也只能怀疑。
所以这一页很快就被揭过,进入了谈话的重点——议和的条件。
说是议和,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种体面的说法,实际上是这一战他们已经落在了下风,又不想真的死守到城破的那一天,那就只能付出一定的代价,换取安西军退兵。
要出血是肯定的,但出到什么程度,就是个技术活了。
要让安西军满意,这是必须的。但这毕竟是从自己身上割肉,当然是能少割一点就少割一点。
所以旺拉布说了几句套话之后,整个议事厅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见状,旺拉布便主动道,“若是大家都没有……”
“等等。”纳尔罕忽然开口,“我记得,之前安西军的使者提过,想要据瑟德城,是吗?这个要求,我们葛逻禄部可以答应。”
旺拉布深吸了一口气,他其实也正打算提据瑟德城,但这话从纳尔罕嘴里说出来,跟从他嘴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不过他很快露出笑容,“安西军确实提过这个要求,既然葛逻禄如此慷慨,不如就先将据瑟德城作为议和条件,试探一下安西军的态度。”
“这不合适吧?”纳尔罕似笑非笑,“如此一来,岂不是只有我们葛逻禄部付出了代价?”
“疏勒城是一个整体,”旺拉布语气有些不快,“这种时候,难道还要争你的我的?”
纳尔罕也不高兴,“话虽如此,但我们愿意付出代价,其他各部难道就这么看着?”
裴菩萨奴突然开口,“安西军当初要据瑟德城,是因为有一个安西兵被抓了。现在我们要议和,就是另一件事了,这个条件,他们未必会满意。”
纳尔罕立刻道,“将军,人是吐蕃斥候抓的,赔偿自然也该你们来出。”
反正葛逻禄部出了一座城,分量肯定是最重的了,没道理再要求他们给别的。
旺拉布微微皱眉,他已经意识到,不管是葛逻禄部还是疏勒国,都没有以前那么听话了。
他的态度也不好太强硬,只能缓和了脸色道,“你们说的这些,我当然都知道。但议和不是一蹴而就的,总要你来我往,反复磋商,我们也不能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条件都摆出来。”
听到这话,裴菩萨奴和纳尔罕都不说话了。他们不开口,其他的小部落更没话说。
昆日玛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感觉十分奇妙。
他之所以会在这里,是旺拉布主动提出来的,说是他身为使者,有必要了解议和条件是怎么定下来的,方便向安西军转达所有人的诚意,其他人也没有反对。
昆日玛原本只是个小角色,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正眼看他的那种。
但是此刻,那些从前他只能仰视的,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大人物们,却在他面前显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原来他们也会愁眉苦脸、也会卑微讨好,也会锱铢必较,也……
不过如此。
“虽然议和需要反复磋商,但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足够的诚意,恐怕安西军未必会答应议和。”他忽然说。
众人俱是一愣,很多人将视线投了过来,昆日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之若素。
“这倒也是。”纳尔罕赞同道。
要说在座这些人里,压力最小的就是他。
反正葛逻禄部也习惯了依附强大的势力,拨换城被安西军攻占后,纳尔罕就知道疏勒城也坚持不了太久,所以才发信求援,叫来了旺拉布率领的吐蕃军。现在双方较量过,显然是吐蕃军不如安西军,那他也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倒向另一边了。
既然心里已经有了这种打算,那别说据瑟德城,就是疏勒城直接给出去,他也无所谓。
只不过这种话不能宣之于口。
纳尔罕打量了一下昆日玛,他原以为旺拉布选了自己的亲兵来做使者,代表的是吐蕃人的利益,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是听说过那个被俘虏的安西兵以自尽威胁,要走了那个将他俘虏的亲兵。现在看来,情况倒比自己想的更有意思。或许回头可以私底下联络一番,表达更多葛逻禄部的诚意,请他带给安西军。
旺拉布不高兴昆日玛忽然插话,也不喜欢纳尔罕的态度,但也不便表现,只能看向裴菩萨奴,“疏勒王的意思呢?”
在他想来,疏勒城是裴菩萨奴的地盘,他肯定是要守住的,如此,能拿出来交易的筹码就少得可怜了,所以必定要站在自己这一边。等裴菩萨奴表了态,他就好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