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来回过神,怀揣着满心的激动与期待,迈步向前。
直到进了含元殿,抬头看到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雁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皇帝现在还是个绿名,也没有血条,所以挟持他就能占领皇宫什么的,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啧。
雁来失望地撇了撇嘴。
她没怎么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过在这种肃穆的场合,所有人都是目不斜视,所以只有高台上的皇帝看清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
期待,戏谑,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凌厉的杀意,虽然立刻就转为了失望,但还是在李纯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但有一瞬间,他真的觉得雁来会直接冲上来杀了他。
明明她身上的武器都留在了宫门处,也接受了女官的搜检,应该没有能力杀人,而且禁卫就守在门口,只需一声令下就能进来护驾,但李纯还是感受到了那种致命的威胁。
直到雁来低下头去,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尽管之后雁来一次都没有抬头,而是十分规矩地走完了所有的流程,甚至连向他下跪行礼时都没有任何迟疑,但李纯心里知道。
那一刻的感受,并不是错觉。
第133章 “万一射偏就不好了。”
皇帝之所以亲自率文武百官在含元殿相待,自然不是因为看重郭昕、雁来及一众安西军官员,而是因为还有流程要走。
安西军回归大唐,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要有具体的行动。
献舆图、纳赋税、接受朝廷派去管理地方的官员以及各种政令,这才算是真正成为了王化之地。
之前唐一带领的使团,其实已经献过一次舆图,不过那个图很粗糙,基本就是有个样子,勉强能够跟皇宫库藏的旧图做对比,让皇帝和朝廷清楚安西军如今的地盘有多大罢了,更具体的人口、物产、道路以及各方面情报都没有。
现在雁来官职已经到手,又亲自前来朝见,当然要补足这方面的手续。
所以尽管皇帝心中十分不安,但还是将种种情绪强压下去,主动配合礼部官员的安排。
幸好像这样庄重的场合,凡事都有礼部官员居中呈送,不管是诵读圣旨、进献舆图、颁发官凭印信还是其他环节,他们全都要过一道手。
平日里嫌弃反复的流程,这时反而给了李纯强烈的安全感。
他跟雁来距离最近的时候,也还隔着十几步。
很快程序走完,雁来不仅拿到了文书印信,甚至还下发了一身二品的官袍、革带和金鱼袋。
要知道,虽然说的是皇帝赐服、赐鱼袋,但是很多时候,皇帝赐的其实只是一个穿着该品阶服饰的资格,真正的官袍是需要自己花钱去做的,只不过款式设计、用料标准都要按照规定。
像是这种从头到脚都给她准备好一整套的待遇,可以说是殊荣了。
所以接下来,雁来就要换上这套公服去参加赐宴。
赐宴的地方不在含元殿,而是在专门用来举办宴会的麟德殿。
不光是雁来需要换衣服,皇帝也需要,所以朝见结束,众人便各自散去。
文武百官回官衙办事,下午要参加宴席,但今日的公务也是要照办的。
雁来和郭昕则是被请到了专门接待外臣的地方休息,顺便梳洗换装,这同样也是一种荣誉。
至于皇帝,回到住处之后,顾不上更衣,先召来了俱文珍,询问他此行的经历和见闻,以及对安西军和雁来的评价等等。
侍奉的宫人和内侍都被遣走,殿内之后主仆二人。皇帝半躺在胡床上放松身体,俱文珍见他面露疲色,就上前替他揉按头部穴位放松,一面放轻了声音,从出京开始讲起,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过。
他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声音又清悦,李纯闭着眼睛,感觉头痛都舒缓了许多。
不过这种放松并未持续太久,随着俱文珍的讲述来到结尾,李纯也不自觉地坐起了身,睁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她不仅有天兵相助,还十分得人心,朕拿她没有任何办法了?”
在家奴面前,他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性情和脾气。
俱文珍收回手,转到胡床前面,对着皇帝跪下,“是老奴无能,为今之计,只剩下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李纯立刻问道。
俱文珍膝行两步,上前伏在他身侧,低声道,“斩草除根。”
“怎么说?”
俱文珍道,“一向只听说天兵能死而复生,却不知那位雁帅……是否也能复活?”
李纯沉默片刻,才眯起眼睛道,“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让朕赌她不能?”
“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万一她能呢?”
俱文珍深深叩首,“老奴愿为陛下效死。”
言下之意,如果失败了,就说一切都是他的主意,跟处理吐突承璀一样处理掉他,自然就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和平。
李纯很心动。
但半晌,他还是摇头道,“不妥。”
能够继续维持表面的和平,前提是双方都不想撕破脸。但他是真的不想,雁来呢?
李纯又想起了她刚才在含元殿里露出的那个表情。
她在失望什么呢?
那一瞬间,她是不是希望他直接翻脸,然后她就能无所顾忌了?
想到这里,李纯感觉自己的心都在颤抖,是因为愤怒,以及夹杂在这愤怒之中的、只有他自己知晓、绝不敢示人的畏惧。
俱文珍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见他面色阴晴不定,心下不由恻然。皇帝虽然说了不妥,但其实还是很意动的,只是一时无法下定决心。这时候,他要做的不是劝说,更不是帮他拿主意,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