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进士去长安各处的名园探花,有人会被刁难,不赋诗就不许进门,也有人会被偏爱,主人争着送他自家园中最好的名花。
这少年显然就是后者。
就这一路往前走,还有道左围观的女子往他身上扔香花手帕。
李纯看到他,便想到之前曾听内侍提起,今年的新科状元与天兵关系密切,因此才被取中。
他不免被勾起心事,有些愁闷烦乱,不由得回头问道,“白乐天学士可在?”
李绛上前道,“陛下,白学士今日并未当值。”
其实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白居易一直冲在上书的第一线,皇帝看他更烦了,所以李绛干脆没安排他随侍。要不然,今日这种正宜作诗的日子,怎么少得了他?
李纯闻言微微皱眉。
一旁的俱文珍忙道,“今日这样的盛事,普天同庆,白学士想来也不会错过,必在人群之中,不如老奴命人下去寻找。”
“罢了。”李纯意兴阑珊地摆摆手。
他确实不是很想看到白居易,只是突然想起来,天兵尤爱才子,白居易似乎也很被他们看重。
但白居易是自己的臣子,这个李贺马上也是了,天兵再喜欢又如何?
如此想着,便问,“这位状元初授何职?”
“这……”吏部侍郎权德舆硬着头皮出列,心中只恨自己的上司怎么就偏偏在这时候病重,只能由他来肩负起这不能承受之重,“回禀陛下,之前有诏命为安西四镇选才,臣等恐无人响应,便公开考选,这位李状元……也参加了。”
这下把紫云楼上的所有人都给整不会了,皇帝的脸更是彻底黑了。
还能这样的?
没有人问考选的结果,都能考中状元了,一个吏部铨选,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哪有把新科状元一竿子支到西域去做官的。
知道的说是他自己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廷对安西军有什么不满,迁怒于他呢。
于是不等皇帝开口,裴垍便道,“吏部考选时,新科进士尚未释褐,如何参选?”
只有通过了吏部的关试,新科进士才算是官身,可以不穿平民的衣服了,称之为“释褐”,之后才能参与吏部选官。
权德舆表情更加痛苦,“臣等担心无人应选,因此稍稍放宽了参选资格。”
其实吏部主持的很多考试,报名的标准都会放宽,尤其是偏远的地方小官,既是浊吏、又为下僚,正经科举入仕的人都不愿意去,只能放低门槛了。
而安西军的许多官职,显然都在此列。
人人都知道李贺与天兵关系密切,所以他跑来报考,也不出奇。当时谁能想到,他会是今年的进士科状元?
想到这里,权德舆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怨怪。若科举考试还是由吏部主持,内部通个气,何至于会出现这么尴尬的情况?现在由礼部负责,张榜之前都不好多问。
裴垍也无话可说了,毕竟他们给吏部的要求是把空缺的职位全部填满,放开标准也是理所当然,是李贺不走寻常路。
看到皇帝气闷的表情,他便道,“陛下若是爱惜才子,可特行擢拔。”
但李纯那一点心血来潮的念头,早就已经在众人的交谈之中打消了。李贺既然一心要去西域,朝廷又岂会缺他这一个才子?
万一自己主动擢拔,他还是要去西域,那李纯的面子往哪里搁?
所以他冷淡道,“既是他主动报名参选,朕又岂能强人所难?西域正是用人之际,这样的年轻才子愿意前往,想来安西军也该满意了。”
就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赶紧带上人走吧。
皇帝发了话,众人自然不再言语。只是经了这个小插曲,紫云楼上的气氛便有些沉凝,纵然外面热闹纷呈,似乎也影响不到这处小小的空间。
李纯却对此毫无所觉,不知不觉出起了神。
嘴上说得好听,但李纯心里当然不可能不介意。科举是为朝廷取士,无论是什么样的才子,都是一心报效朝廷、报效皇帝,李贺的选择,自然戳到了李纯的肺管子。
他肯定不会去挽回李贺,但也不免思想起国内的才子来。
要说少年才子,李纯见过的也不少,譬如前两年才被他贬出京城的刘禹锡和柳宗元,也都是年少成名、一时之选。
此刻想到他们,李纯也忍不住动念把人召回,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们是因为附从王叔文被贬,不说保守派不会允许他们回朝,就是李纯这个皇帝,也不好那么快推翻自己的决定。
也罢,进士科状元对别人来说是稀罕物,对皇帝来说却是每年都有一个,往后再擢拔他人便是。
李纯回过神来,也懒得继续留在这里观看,直接起身离开。
楼下,宴席已经开始了。
虽然宴席上山珍海味无奇不有,但来参加的这场宴会的人,显然没几个人的心思在吃饭上。毕竟今天的宴会不仅全长安瞩目,还有许多权贵要在新科进士之中选婿,更不用说皇帝还会亲临紫云楼观看。
这同样是个名利场。
所以这会儿,新进士们正在行酒令作诗。
而李贺这个状元,自然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正所谓“文无第二”,进士科一年才取一二十人,能考中的,哪个不是才华横溢?李贺实在太年轻,本就很难服众,何况很多人都打听过,他这个状元多少有点捡漏的嫌疑,就更让人看轻了。
不过李贺可不会怕临场作诗。
他之前参加河南府试的时候,试题是“十二月乐词”,大部分人只能搜肠刮肚凑足十二首诗,李贺却是写完还意犹未尽,又加了个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