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纯这样的皇帝来说,他贪财,并不是为了自己享受,至少不完全是,更多的还是希望能用这些钱做军费,解决藩镇的问题,如果还有余力,就再设法收复被吐蕃、回鹘占据的土地。
他毕竟不是个真正的昏君,很清楚每一寸土地对皇帝、对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成德又不是西域,哪能那么随随便便交给安西军——虽然说是私底下跟天兵做生意,但谁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真的越过安西军的主人。
非要让李纯来选的话,与其把成德租给安西军,彻底脱离掌控,还不如让王承宗来做这个节度使。
所以,尽管条件非常令人心动,他还是克制住了,深吸一口气道,“还请说说第三策吧。”
冷静下来,他也意识到了,这第三策,恐怕才是安西军真正想要提供给他的,只是先用前两策来动摇他的心思而已。
胡某人也不失望,李纯好歹也算是个中兴之主,作为皇帝不说成功,至少也是合格的,不可能三言两语就真的被她忽悠瘸了。
倒是李吉甫可惜了。
聪明有远见的人,很难让人不欣赏他。但像这样意志坚定、权欲又重的人,在安西军中很难找到他的位置,除非他自己能想开。
所以她很快就将这念头抛开,道,“第三策,就是按照你们原本的计划来。等,等到王承宗心生不安,等到成德生出乱子,到时候朝廷就能名正言顺地出兵讨伐了。”
李纯不由面露失望,“既然是本来的计划,那要你们有什么用?”
胡某人很平静,“我们可以保证一定能赢。”
李纯不说话了。
朝臣之所以反对,他之所以犹豫、迟疑,无法下定决心,就是因为这一战不好打,万一打不赢就很尴尬了。
历史上也确实没打赢,虽说是因为领军的是吐突承璀这个草包,但他能领军,不也是靠皇帝的支持嘛,顶着群臣的反对都要给他这份恩宠,甚至打了败仗也依旧啥事没有……要不怎么论坛上都说他才是李纯的真爱呢?
不过现在吐突承璀坟头的草应该都有三尺高了吧?可见这真爱的成色也不怎么足。
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胡某人就起身笑道,“失礼了,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去更衣。”
更衣是假,给他们君臣留出商量的时间才是真。
所以皇帝立刻叫了宫人来给她引路,等人走了,他才看向李吉甫,问道,“李先生怎么看?”
李吉甫毫不犹豫地道,“这第三策最平庸、最保守、最稳定,所费也最少。”
虽然乍听起来,第三策似乎跟第一策差不多,只是时间不同。但实际上,第一策是完全依靠天兵,压服整个成德的兵将。第三策则不然,拖的时间越久,王承宗和他手下的将领就越是不安,一旦王承宗选择谋反,他的下属未必会一心追随他。
说不定都不用朝廷出兵,就有人拿了他的人头,向朝廷请降。就算没有,朝廷也可以派人去招安,成功的几率很大。
如此,对天兵的依赖不深,所费的钱财自然也不多。
但相应的,收回来的成德也还是原本那个混乱的成德,只不过是换一个人而已,也许一开始为了向朝廷示好,会主动上贡,但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回原样。
所以李纯只是沉默。
李吉甫一看就知道他是还惦记着第一策。
确实虽然贵,但很值。
问题是,第一策是直接以朝廷的名义来办,那按照皇帝的性情,这个钱就不可能全是私库出,必然要让国库承担大部分。可是国库现在的情况,懂的都懂。
安史之乱后,“租庸调制”彻底崩溃,大唐的税收改成了“两税法”。也即是将租庸调三种税合并征收,分夏秋两次收取,也不再收粮,只收钱。因为税种合并了,所以征收标准就只看土地和财产。
听起来很合理,但实际操作的时候问题就很多了。
先不说百姓要将粮食换成钱来交税,可能会导致的丰收之年反而谷贱伤农的情况;也不提尽管人头税和徭役钱都已经合并在税收里了,但官府还是会随时征发徭役;更不提官员、僧尼这样的免课户可以随时兼并普通百姓手中的土地,导致能种的地越来越少,要收的税却越来越多……
就算是面对这些艰难的情况,百姓也将税交上了,还是可能会因为朝廷没钱花了,于是加征一些奇怪的税。
比如当下的酒税,就是直接分摊到户的,不管你酿不酿酒、喝不喝酒,总之先收了再说。
可以想见,一旦皇帝真的选了第一策,那五百万肯定只能以加税的方式摊派出去——按照对方的说法,可以分期,每年付一百万,那也差不多是朝廷一年的酒税了。
但李吉甫身为臣子,更明白一个道理,当皇帝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朝臣是很难拧得过他的。
李纯现在沉默,可不代表他没办法了,或者是妥协了,而是一种隐晦的表态:不按照我的想法来,这事就不能继续推进。
这就是君父,只要轻飘飘的“不听”两个字,就能让所有人束手无策。
李吉甫只能语重心长地道,“若只是一个五百万缗,想方设法总是能凑出来的。可这才只是一个成德,我大唐却有数十方镇,伏望陛下思之。”
这话却是说到了重点上,虽说数十方镇不可能都需要打一遍,但总要打上几次的。
李吉甫见他松动,又道,“不如依旧请天兵护送新任节度使赴任,王承宗必然不安,俟其有变,再依形势决定用哪一策,陛下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