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立早直接从凳子上跳起来,避到一边,连声道,“您别这样,您是长辈,我哪能受这种礼。村正请放心,我们既然要干,就肯定会把事情干得漂漂亮亮的。也不用村里出人,尽管交给我们便是!”
村正却坚持道,“这是要守自己的家,怎么能都交给你们?就让他们去吧,哪怕是做些跑腿的活儿也好。”
贵人之力,可借而不可恃。
这个很多聪明人都不懂得的道理,老人家却深有体会。
不能因为天兵人好,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他们。何况老话也说“升米恩,斗米仇”,天兵做得太多,说不定反而要受埋怨。
日子终究是要自己过的。
章立早想得或许没那么深,但他是从小受着“自己的事自己做”的教育长大的,听村正这么说,也无从反驳,便点头道,“也好,那就劳烦您老人家把人聚集起来,安排些巡逻警戒、后勤保障之类的工作。”
……
并没有留给玩家们更多准备的时间。
本来税收前后,胥吏们都是要频繁下乡的。只不过今年有玩家在,他们不敢像以前那样放肆,所以才一直等到现在。但眼看着税期将过,他们也等不下去了。
高适写过“公门百事皆有期”,这一点,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胥吏催逼百姓时的嘴脸固然可恶,但若是耽误了期限,他们自己回县里也是要受罚的。而县里的官员们,也同样要受长官的催逼。
税收不上来,大家都倒霉。
所以又过了两天,县里的胥吏就领着几个衙役来到了章立早等人落脚的王坡村。
人还没到,被安排在路边山林里警戒的探哨就抄小路回来报了信。
两天时间,已经足够村里人弄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了。这样的大事,众人自然是惴惴不安的,但想到这两天顿顿都能吃到撑的干饭,又会咬着牙下定决心。
他们已经好些年没有吃过饱饭了,而且是没有掺树皮、草根、野菜和杂粮的干饭!
新麦蒸出来的饼,还没出锅香味就已经弥漫得全村都能闻到。那微微发黄的颜色、宣软的触感、香甜的滋味……就算是上了年纪,经历过开元天宝盛世的老人家,也没见过尝过。
把原本要上交的粮食都留下来,就能顿顿都这么吃,这样的诱惑,谁能抵挡?
再者说,这两天吃的粮都是原本要上交的,因为胥吏会挑剔,村民们都是将品相、质量最好的粮食挑选出来上交,吃掉之后,就算想补也没处找去。
已经没有退路了,又怀着对未来的期许,再加上不敢跟天兵对着干,村民们只能或主动或被动地加入到这一次的抗税之中。
但不管做了多少准备,听说官府的公差来了,还是会忍不住心慌害怕。
章立早注意到了,但这回他没再让他们回避,按照胡老师的说法,斗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总要习惯的。
“走!”他招呼众人,“到村口去迎一迎。”
村民们虽然害怕,但因为人多,倒也没人退缩。
一行人来到村口,正好胥吏和衙役也赶到了。
官差这一方本来是凶神恶煞,要给这些贱民一点颜色看看的,结果迎面撞上几十个人的队伍,自己反而唬了一跳。
别看这些村民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但这可是河北!这些村民打过山贼,斗过土匪,甚至可能连溃兵乱兵都对抗过。要是没有这股彪悍之气,这村子也不可能到现在还好好的。
这些年来,河北之地死绝荒废的村庄还少么?
他们平日里听话,那是慑于官府的威势,不想做乱民,而且只要没有战乱,上面的盘剥也不至于让人活不下去。
可这些人一旦聚集起来,成了规模,就算是官府也要提心吊胆的。
这个姓吕的小吏反应极快,立刻止住了衙役们的脚步,自己也换上了笑脸,问道,“王坡村的村正何在?官家有命,速来听取。”
这一趟出的是公差,催的是官府的粮,他犯不着跟这些人起冲突。
只要把这里的情况弄清楚,回去上报便是。
看到章立早陪着村正从人群中走出来,吕粮吏微微吐出一口气,果然是这些天兵在折腾!要是没有他们在背后撑腰,这些贱民哪敢翻天?
心里这么想,他脸上的笑容却越发和煦,只当没看到天兵,对村正道,“王村正,朝廷的规矩你是知道的,眼看着这夏税的期限就快过了,你们村中的税可准备好了?”
他心想这群人一副要抗税的样子,肯定会说没有,那他转身就走。
结果王村正说,“已经备好了,吕粮吏请进村来验看。”
吕粮吏只能硬着头皮领着人进了村,特意叮嘱几个衙役不能离了自己左右。
不一时众人就到了村正家的粮仓。
看到粮仓里堆放着的麻布口袋,吕粮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数量不对,少了很多。这肯定不可能是王村正搞错了数目,一看就是故意的。
吕粮吏也懒得跟他们打机锋,直接转身问道,“这就是王坡村的夏粮?全都在这里了?”
村正道,“都在这里了。”
吕粮吏一忍再忍,还是没能忍住脾气,皮笑肉不笑地道,“王村正说笑了,你们村也不是头一回纳粮,怎么连数目都弄错了?”
“哪里错了?”这回开口的是章立早。
吕粮吏脸上的表情一僵,声音都放低了几分,“这王坡村有户三十七,田亩两千,该纳田税一百石……”
“这里正好一百石。”章立早指了指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