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来和她手下的天兵当然算不上是乱臣贼子,但也绝不是忠臣良将。
结果一转眼,雁来入主朝堂,大家又重新变成自己人了。
这其中的感触,大概连李绛自己都说不清楚。
相较而言,白居易的心情倒是十分坦然,还向李绛道了喜。
听他提到这个,李绛忍不住问道,“乐天什么时候回翰林院?”
翰林学士算是一条青云之路,当几年学士,本官升转几次,再加知制诰,或是转中书舍人,就能直接入阁拜相了,以元和年间的宰相调动速度来说,差不多也就是四到六年——京官是两年一迁转。
现在翰林院成为本官,迁转路线虽然还没定,但职权范围已经扩大了很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已经掌握了部分相权。
奏折的整理和分类,听起来是个杂活儿,但是朝中大小事务的轻重缓急,都在他们手中。
谁的奏折先送,哪一封放在最上面,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不小。何况那么多奏折,雁来不可能全都亲自去看,不重要的可能直接交给他们处理,重要的也会让他们将重点归纳总结出来,写上处理建议。
这已经是宰相的职权范围了。
所以在李绛看来,雁来既然执掌朝政,肯定会用他自己的人,翰林院剩下的那两个空额,要不了多久就会补上。
而白居易理当占据其中一个。
但白居易却笑着摇头道,“我想外放,到地方上历练一番。”
听到这话,几位翰林学士都惊呆了,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发烧说胡话。尤其是李绛这种入仕之后就一直在朝中任清要之职的,更是难以理解。
放着青云之路不走,你要外放?
那跟被贬谪有什么区别?
但这话当然没人说出口,尤其是见周围的天兵也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显然这件事不是白居易个人的意见,天兵乃至那位摄政王都是知晓的,且也赞成。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绛又问道,“可定了要去何处?”
白居易摇头。
身边的玩家却是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江州!必须是江州啊!”
“现在去江州有什么用?还是杭州好。”
“投苏州一票!”
因为玩家的存在,原本的时间线已经被和谐得影子都没有了,白居易就算再去江州任职,也不会是江州司马,更难再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境。
虽然有一部分玩家觉得,不管怎么说,江州也是白居易人生中的重要转折点,不能错过,但更多的玩家却认为,《琵琶行》已经没了,不如直接去写《钱塘湖春行》《忆江南》。
还有人惦记着让他去苏州把“七里山塘”给开了。直到现在,山塘街也依旧是“苏州第一名街”,非常要紧的!
玩家吵吵嚷嚷,很快就动起手来。
几位翰林学士频频侧目,白居易则是见怪不怪,跟李绛说起了自己想要外放的原因。他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避讳自己的错误,哪怕现在提起来也还是会心生惭愧。
“也不只是我有这样的想法。”最后,白居易笑道,“这会儿梦得兄在殿内,想来也是为了此事。”
没错,第一个找来的居然不是白居易,而是刘禹锡。
这家伙虽然外表锋芒毕露,像个战士,但意外的很好讲道理,或者说,他心里自然有一把衡量一切的标尺,能够被他认可,那什么都好说。
所以雁来的话,他是真的听进去了。既然知道自己有短板,那当然要赶紧补上。
这会儿,雁来也在问他想去哪里。
刘禹锡道,“若是方便,臣愿再回朗州。”
其实真要说起来,他这个念头也不是今天才有。从朗州回京的路上,他跟玩家在一条船上朝夕相处,自然也知道了不少事,比如有一批玩家正在广西的山里,一边跟当地的土著打游击,一边开荒种甘蔗。
光是听到的只言片语,就可以想见那里的情形有多艰难,但天兵们却视之为理所当然。
那时,刘禹锡其实就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在朗州的时候只顾着伤怀自身,或是写文章诗歌抒发情绪,却从来没想过要在朗州做点什么。
当然了,司马本来就只是副职,他们又是在编制之外的罪官,实际上也做不了什么。
可刘禹锡心里还是遗憾。
现在有机会,他自然就想回去弥补。
雁来答应了,心想先让他去朗州,回头再去夔州,务必要把《竹枝词》《杨柳枝词》和《浪淘沙词》都写出来啊!
《陋室铭》什么的已经不指望了,要是再没了“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女郎剪下鸳鸯锦,将向中流定晚霞”“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这样的诗句,她会很遗憾的。
也算是跟玩家想到了一处。
刘禹锡不知道雁来满脑子都是他的诗,还在琢磨着要做点什么利国利民的事业,见雁来沉思不语,便主动告辞。
从殿内出来,看到等在外面的白居易,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丽正书院的人很多,自然也隐隐分成了数个小团体,刘禹锡和白居易分属两派,平日里的私交并不多,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欣赏对方的作品风格。
这两位将来会成为晚年知交的朋友,现在已颇有心心相印之感,此刻在这里相遇,更是默然神会。
玩家早就已经散了,只有几位翰林学士站在一旁,看着刘禹锡离开、白居易走入殿内,不由得都陷入沉思,甚至开始考虑自己以后是不是也要想办法外放一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