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大唐还有一半的官员是以门荫入仕。
如此一来,仅仅只是整个文官集团规模,就已经庞大到不可想象了。
为了安置这么多人,大唐的冗官才会越来越多,每年光是给官员发俸禄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即便如此,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官做。
有人因为丁忧等原因暂时离职,回来就要重新排队选官,有人对官职不满意,辞职之后就一直赋闲,甚至还有人进士及第,却一直没能选上官,等待时间最长的人,据说做了二十年前进士。
——大唐的进士指的是各地解送进京参加考试的士子,等同于宋以后的举人,而非进士。时下也没有考中进士的说法,而是说进士及第。进士们解送入京时,会在各地驿馆题诗留名,及第之后便加上一个“前”字。因此也就将尚未通过吏部铨选、释褐为官者称为“前进士”,有点类似现代的博士后,有文凭没职务。
有这么多人在排队守选、等着补一个官缺,他们一旦被革职回家,几乎不可能再回到朝中。
除非换一个当政的人。
可是雁来今年才不到二十岁,在场这些人能熬死她的几率实在不大。
所以被宣告不合格者,心中的绝望可想而知——他们既是谏官、又是近臣,本来是整个大唐最有前途的一批官员,却一朝化为乌有。
不合格者失魂落魄,顾不上提出异议,合格者自然更不会有异议了。
但雁来想了想,还是让人找出了他们的文章发下去。也让他们看看,这可不是她公报私仇,而是文章确实写得不行,她顶多只是用红笔将写得不行的地方都划出来,写上了评语。
没错,就像是老师阅卷那样。
水平越差,红色越多,一目了然,自己都不好意思赖着不走。
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了,见他们没有什么话要说,雁来便摆摆手,让人退下。
弹劾的事,水面上的部分应该就到此为止了——所以说为什么非要让她走个流程呢?最后倒霉的又不会是她——至于水面下的部分,得等俱文珍那边的进展。
不过有名单在手,察事院要做的不过是一些跑腿问话的事,倒也简单。
又过了一天,雁来就拿到了更加详细的资料,不仅按照她的要求列出了各人所犯的罪行,还记录了他们这一回串联起来的原因。
其实也没什么新意。
雁来自认为给每一个群体都留下了出路,只要他们肯主动去适应新环境,就算不能过得更好,也不会比之前更差。
但他们过去侥幸获得了与自身实力不匹配的好处,便以为是理所当然了,如今或是固守陈规、畏惧改变,或是认为新获得的利益不如自己想要的多,又或是只愿坐享其成,等她将好处强塞进他们手里……
总之,就是对现状不满意。
不满意,就是她的错。
雁来甚至都懒得为了他们再将朝臣叫过来走一遍流程了。
这些人之所以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一方面是天资有限,难以跟上瞬息万变的时代潮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距离雁来、距离朝廷、距离大唐的政治中心都挺远的,所以根本看不清朝中大势。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处理得大张旗鼓。
雁来将名单还给俱文珍,“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走正常的流程就行。”
“是。”俱文珍应下,面上露出一点欲言又止的神色。
像他这样的老人,当然不会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做出这种表情,就是等着她去问。
雁来也就问了,“什么事?”
“那篇文章……”俱文珍说,“情况比预想的复杂一些,不过人已经找到了,殿下可是现在就见?”
雁来一听这个,立刻板起了脸,“那就见见吧。”
但等俱文珍把人带进延英殿,她脸上刚刚糊好的冷酷面具就有点绷不住,裂开了。
什么鬼!
站在俱文珍身后的人,分明就还是个小孩子吧?
想也知道,雁来之所以会在看到那篇骂她的文章时想到武则天和骆宾王,当然是因为文章写得文采斐然,一看就知道作者不是一般人。
不过越是这样,就越是可恨,所以雁来明知道这种人就不该搭理他,还是想把人拎过来上一下嘴脸。
结果作者就是面前这个……少年?
这人看起来还没她高,细细瘦瘦的,身上的衣服甚至还有补丁,跟雁来想象中能写出那种文章的人,完全不沾边。
不过少年虽然衣着寒酸,神情也略有些局促,但是站在这座代表着大唐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大殿里,却也没有进退失据,礼仪也还算周全,“野人卢仝,见过令君。”
雁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野人”是山野之人的意思。
不……等等,这是卢仝?!
就是那个写了“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的卢仝?
就这几句诗,在日本被广为传颂,并成为了日本茶道的肇始,在他日,卢仝可是能跟茶圣陆羽相提并论的,被尊称为“茶仙”。
虽然这诗他现在应该还没写出来,而且也不叫《七碗茶诗》。
雁来打量对方的视线已经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她本来有点疑心,这么大的孩子怎么能写出那篇文章,甚至已经开始思考是俱文珍在驴她,还是他也被别人驴了。但卢仝这个名字,倒是将她的怀疑打消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