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11)
我不在的这些年里,莫非真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了?
宋晋受了刺激,脑子不大好了?
约莫是我脸上的不可置信太明目张胆了些,他有些恼羞成怒,端起茶喝了好大一口,又喊白石来收拾碗筷。
白石约莫就在门口守着,宋晋的声音还不曾落下,他就进来了。
看着宋晋,他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嘴里念叨了句真是恨铁不成钢,又磨磨蹭蹭出去了。
这主子蛮像主子的,可下人就有些不大像下人了。
不知宋大人平日官威如何。
第18章
又待了半刻,我提着包袱出了宋晋家的门。
天黑前我需到庄子上,要不今日就只能住客栈了。
宋晋就站在门口,垂首立着,完全不像送人的模样。
我看着他洗得快褪色的青布袍,看他下巴上新生出来的一片青色。
我们已不能用长大了这样的词形容彼此了。
「你得了闲便来庄子上,庄子上有一大片梨树,过几日就是花期了,你可以来瞧瞧,到时若是能带满满来,就更好了。」
我心满意足,又去西街买了几个芝麻火烧,天黑前到了庄子。
守庄子的正是我阿娘曾经的婢女翠蝶两口子。
我阿娘去时将翠蝶的身契给了我阿婆,阿婆又给了我。
我原想让她回了外翁家,我外翁曾是个七品知县,直到致仕也不曾升上来。
两个舅舅于读书一道上毫无建树,虽谈不上不学无术,可我外翁去了后,都靠着家里祖产过日子。
翠蝶的哥哥嫂嫂就是我舅舅家的下人,可翠蝶不愿回去,怕哥哥嫂嫂胡乱将她嫁了。
我阿娘去了,翠蝶一心一意待我,我将身契还了她,又央着阿婆给她说了一门亲事。
她嫁的就是城外的一户普通农家,那户人家同我阿婆有些远亲。
她那夫婿人老实又勤快,后来阿婆又让他们管着庄子,如今日子过得极好,我同阿公走时,她的大儿子已在京城的私塾念书了。
待我到庄子时,她正在厨下造饭呢!
她的小女儿桃花搬了张小板凳在烧火。
烟囱里炊烟袅袅,后院是翠蝶的夫婿赵叔喂猪的声音。
我站在院里看着听着,分明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不知为何却让人心生安稳。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赵叔从后院出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大木盆。
他生得黑,人也高壮,与旧日里似并无多大变化。
他约莫是没想到我会回来,一时间愣住了。
「赵叔。」我喊他,他似醒了般,嘴里连声答应着,又喊翠蝶。
「媳妇儿,姑娘回来了,姑娘回来了。」他将手里的盆放在檐下,不知所措地搓着手。
自将身契给了翠蝶,我便唤她一声姨母。
我阿娘并无姐妹,她比我阿娘小不了几岁,打小跟着我阿娘。
我阿娘在世时从没拿她当过下人,我叫她一声姨母,并不过分。
翠蝶出来得很快,腰上围着围裙,手还湿着,她将手在围裙上一抹,快步走过来,拉着我上下打量。
「我的姑娘哦!你可回来了,也不知想家的吗?」
她说着便要哭了。
「你可千万别招我掉眼泪,你知道我最不爱哭的,饭造好了没?我肚子好生饿。」
我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已许多许多年不曾这样干过,脸皮也不够厚了,已然有些生疏。
可她是翠蝶,最疼我,怎会不吃我这一套?
于是她又招呼着赵叔杀鸡捞鱼,家里一下子鸡飞狗跳。
可我已悄悄湿了眼眶。
我同阿公都爱在这儿待着,为的约莫就是这些平凡又让人依恋的东西吧?
谁叫我们都是凡俗里的大人呢?
第19章
我也寻了板凳坐在厨房门口,同翠蝶说这些年的经历,又将关外的小物件儿拿出来给桃花玩儿。
我走时她才两岁,如今也是八岁的大姑娘了。
不过她胆子大,不认生,姐姐叫得极顺畅。
「谢天谢地,我家姑娘这些年虽吃了苦,可人终究是回来了。」翠蝶又合手念了声佛,可剁起鸡来又毫不手软。
你看,他们都是平凡的人,出生低微,从不曾读书识礼,可天生又带着些淳朴善良的东西。
如此才显得格外可爱可亲。
人人求而不可得的不平凡,他们或许一生都不可能得到。
可他们真实又努力地活着,认认真真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日日都是平常的好日子,如此便甚好。
吃了饭又洗了澡,床上的被子褥子都是新缝的,晒得软软绵绵。
我什么都不愿意多想,闭上眼就能睡得着。
若是真有神明,我只求一事儿。
就让我在这样平常的日子里慢慢变老,也是很好很好的。
第三日阿公便牵着他的老灰驴来了,老灰驴看见田里的麦苗,竟撒欢儿跑了。
阿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对老灰驴很有些意见,毕竟因为有了它,我在阿公心中再不能做第一了。
于是我折了一段柳梢,挽起裙摆,追着它跑了二里地。
最终是我追上了贪婪啃麦苗的它,并死拉硬拽地将它弄回了家。
赵叔也有两头驴,还有骡子,不过它们可同阿公的不一样,日日都有活干。
我撺掇着阿公将它同赵叔的驴拴在一处儿,好叫它明白明白作为一头驴,至少该对它自身有个基本的认知。
让它日日气我!
我都有时间同一头驴计较了,可见我的日子过得该有多清闲啊。
地里永远都有活儿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