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2)
我阿爹摸摸我的额发,说种花风雅好看呀!
等再大些我就懂了,我阿娘死了,我阿爹娶的新妇同我阿娘不一样的。
我阿娘喜欢市井的烟火气,日日想的都是如何能将日子过好。
新妇不一样,她出身世家,嫁我阿爹算是下嫁,她喜欢风雅的物事,所以她嫁进来后,除了我的院子,再找不出一点我阿娘在时的痕迹了。
风雅的人不在乎吃不吃得饱饭,她们似活在天上,餐风饮露,心里眼里只有自己,再看不见旁人。
我阿爹却是个傻的,偏偏要娶个天上的人。
后来我想啊!
我们闻家的傻果然是一脉相承的,怎的都会喜欢住在天上的人儿呢?
明明自己只是个俗人,偏偏还要肖想天人。
阿公已坐在正堂喝茶了,约莫今日是个休沐日,阿爹竟也在家。
宋晋同他阿娘生得十分像,只他阿娘下巴更尖些,一双凤眼水光潋滟,乌发堆叠如云,举手投足间动人心魄。
第3章
那年我十二岁,阿娘刚去了一年,阿爹同阿公阿婆说要娶新妇。
天极冷,雪下得好大,我趴在炕桌上写字。
阿公问阿爹要娶谁?
阿爹说是他挚友宋嘉的遗孀。
阿公狠狠扇了阿爹一巴掌,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婆被阿爹气得躺了半月下不了炕。
那时我阿娘的贴身丫鬟翠蝶还不曾嫁人,抱着我哭了半宿。
「还是个读书人,这般没皮没脸的事情也做得出来?明明宋家的儿子同我们小姐打小定下了娃娃亲,如今竟要娶未来的亲家母?好不要脸……」
我知阿爹有个挚友在开封府做官,也知我同宋家的儿子打小定了亲。
却不懂翠蝶嘴里说的亲家母之类的是何意。
我阿爹在雪地里跪了一夜,我阿婆舍不得儿子,阿公舍不得阿婆。
阿爹终于如愿娶了新妇,我也遇见了宋晋。
他阿娘嫁到我家的第二日,宋晋就被送来了。
我阿爹同他阿爹是同科,他阿爹却年长我阿爹六岁。
听闻两人是在诗会结下的缘分,后来成了挚友。
我阿爹留在了京城,他阿爹外放了。
宋晋的阿爹病故后,他跟着他阿娘回了京城舅家。
听闻他在舅家日子过得艰难,可见世家什么的,只是听着好听。
他阿娘带着他嫁给了我阿爹。
所以第二日他背了小小的包袱出现在我家时,家里除了我,并无人惊讶。
那时他已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了,披着件极寻常的黑斗篷,站在我家院门口,竟比画里的谪仙还好看些。
我再没见过那般好看的人儿,连他阿娘看着我时冷淡的眼神都忘了。
直跑到院门口痴痴地看他。
他咳了一声,蹙着眉头一声不吭。
雪那样白,他看起来也那样冷,可我那时年少,似有用不完的热情和力气。
我不喜他阿娘,却极喜欢他。
我未曾唤过他阿娘一声母亲,可他虽冷淡,却唤我阿爹父亲,对我阿公阿婆极尊敬。
阿爹让我唤他哥哥,我便眯眼唤他宋晋。
他总不愿意应我。
她阿娘真正是个风雅人,每日只知吟诗作画,连一斤米多少文都不知。
等到了春日,便将我家的菜园子翻新了,雇了花匠种上了各样的花儿。
日日愁的是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对着我时只一句话,一个女孩儿整日上蹿下跳像什么样儿?
只我养在阿公阿婆处,她不喜我,也只是说一句罢了!
宋晋在官学读书,每日归了家除了吃饭,就待在屋里不出门。
冬日里天冷,他咳得厉害,他阿娘连一勺枇杷膏都不知给他喝。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长到这般大的,也不知我阿爹看中了她阿娘什么。
约莫是生得好看吧?她阿娘比我阿爹还年长五岁,可看着就二十出头。
阿婆让他阿娘管家,他阿娘竟吓得白了脸,说什么钱财污秽,她不沾染。
我阿婆被气笑了。
真正是天上的仙人,闻不得铜臭。
可怎的吃喝时没想过米面还是用铜子儿买来的呢?
晚上睡觉时,阿婆坐在炕沿儿上同我说:「声声,宋晋也是个可怜的孩子,遇上这样一个阿娘,命极苦。」
「不过我观他极聪慧,又能吃苦,日后定然有大出息,你便待他好些,日后也是你的依仗。」
「你阿爹如今一脑门都是那新妇人,待阿公和阿婆去了,谁人给你撑腰?」
我眼里储着泪,不愿意听阿婆说他们去的话。
那时我多傻,想着若是阿公阿婆真要去了,也带上我吧!没了他们,这世上就真只余下我了。
阿婆的身体本不好,经了我阿爹娶新妇的事儿,便更不好了。
阿婆将我带在身边,学着理家管账。
或许闻家人确实有些做生意的天赋在的吧?等我阿婆去了时,我已能将家里管得妥妥帖帖了。
第三年我阿爹又多了个小闺女满满,宋晋他阿娘却越发地娇弱起来了。
第4章
我家在郊外有座千顷土地的庄子,是我阿公给我阿婆置办下的。
阿婆在时同阿公说了,日后那庄子是我的陪嫁。
一家子都指着我阿爹的俸禄过日子,原先还罢了!
待我家满满出生后,大夫说什么夫人伤了身子,要好好将养之类的。
宋晋她阿娘带来的魏嬷嬷同贴身丫鬟文秀日日都要列个吃食单子出来。
只食材样样金贵,家里已捉襟见肘,我去问阿爹该如何,阿爹只说俸禄都给家里了,怎的还同他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