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从学业中抽身的喘息,似乎就是停笔时候,他们彼此肩膀的相互贴靠,或者是目光对视间,不由自主相撞的呼吸。
宁也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抽疼了一下。
这几年他一直不敢回忆起的画面这样猝不及防地在脑海里翻腾,缓慢的,清晰的,每一帧,都是裴序。
他在这里借住的那一年,点点滴滴,全都和裴序有关。
宁也抬起头,呼气平稳情绪。
他就知道,他不该回南市。
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工作的原因,他应该不会回来,更不会在南市做短暂的停留。
就是因为回来了,他才忍不住来看望裴奶奶。
因为来看望裴奶奶,所以他现在才会被迫滞留在这里。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台风。
宁也早上出门的时候,天气预报还在播报台风的行经路线,预计与南市擦肩而过,只会带来部分降雨,对南市没有太大影响。
谁知下午台风突然改变路线,朝南市迎面而来。
台风天交通停滞,宁也打不到车,一时半会儿回不到市中心。
裴奶奶听闻台风即将在晚上登陆,更是担心他的安全,不让他走,让他在这留宿一晚。
这些留下的理由都是这样的正大光明、水到渠成,可宁也却心神不定,不知这样的滞留是对还是错。
毕竟当年离开的时候,他对裴序撂下狠话,说自己再也不会回来。
说狠话是很容易的,做起来好像也容易,但是回头面对的时候,宁也就有些胆怯和退缩。
幸好,现在是台风天。
不管裴序会不会知道他在这,至少在交通恢复之前,裴序都不会回来,他们都不会碰面。
-
深夜时分,狂风暴雨更加肆虐。
雨声、风声,还有玻璃窗子被震颤时发出的颤动声响,不停歇地在宁也耳边环绕。
他睡不着。
从躺到裴序这张床上开始,他就觉得他被某种熟悉的气息掐住喉咙,让他无法正常呼吸。
时隔四年,宁也再次躺在裴序的床上,身上新换的衣服是他高中那年留下的,时空仿佛折叠,一切好似回到原点,一切好似没变。
他越是努力闭上眼睛,思绪越是清晰。
这是裴序的床,他在裴序的床上——
这样的认知不断刺激着宁也的高危神经,曾经只在青春期涌动的热潮卷土重来,一面燃烧着他,一面又和外面的雨水一起淋湿着他的心,让他煎熬。
宁也失眠,辗转反侧。
他甚至都没有盖上裴序的被子,他害怕他会忍不住抱紧被子,忍不住去嗅裴序残留的气味。
宁也一直坚持到凌晨两点。
夜里很静,家家户户因为台风,闭紧门窗。
楼下的裴奶奶估计也已经睡沉。
宁也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喉结轻微滚动。
他忽然有点想喝水。
宁也轻声走下楼梯,担心开灯太亮会影响裴奶奶睡觉,他一路都没开灯,凭着记忆摸黑走到客厅这边后,才打开一盏老旧的立式台灯。
钨丝灯泡闪烁两下,继而发出昏黄的灯光,在一隅微微发着亮。
宁也借着这道微弱的光影,走去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玻璃水杯。
他做这些的时候,并未觉察出什么,只觉得厨房的玻璃窗户被暴雨震颤着,好像外面的雨随时会倾泻进来。
后来,他从雨声之中听出一些不属于雨水的细微声响,像是关门声,像是脚步声。
宁也停顿几秒,转过身。
忽然的,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连充斥在耳边的狂风暴雨都仿佛瞬间消失,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僵硬发麻,心脏好似被一只手抓紧,瞬时剥夺他的呼吸——
他看到了裴序。
背着光、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的裴序。
宁也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知道是他。
重新回归的心跳让宁也的呼吸急促又滚烫,他下意识背过身,白净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玻璃水杯。
宁也的回避是下意识的,也是慌乱的,他不知道裴序怎么会回来,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根本没做好与裴序碰面的准备。
宁也的喉结因紧张而上下滚动一番,而后停滞着,就像他空白一片的大脑,思想停滞。
窗外是狂风暴雨,身后是缓慢覆来的熟悉温度。
宁也清晰感觉到裴序的靠近,反应过来想躲,手腕却被裴序用力攥住,整个人被他从身后圈着,紧紧桎梏在怀里。
裴序身体很冰,似乎是淋了雨,从外面带来的潮气紧贴着宁也僵硬的背脊。
宁也想挣脱,裴序越是攥紧他的手腕,让他的腕骨一阵发疼。
宁也已经意识到,裴序不主动松手,他就逃脱不开。
他和裴序虽都是男生,但裴序比他高一些,肩膀比他宽,他们之间一直有着力量的悬殊。
裴序攥着宁也的手腕,宁也攥着玻璃水杯。
宁也的手指纤白,指尖在此刻一阵泛红,而裴序的手指骨感分明,用力的时候能看到手背微突的青筋。
而后,在微弱的光影中,宁也看到裴序抬起另一只手。
裴序的长指毫不留情地扣住宁也的下颌,强硬扳过他的脸。
他们离得很近,视线撞上的时候,呼吸也撞在了一块。
宁也终于看清裴序的脸。
漫长四年,他再次看到裴序清晰的眉骨,直挺的鼻梁,形状好看的薄唇,以及漆黑眼底藏不住的冷冽。
裴序的眼皮很薄,因身高差距而微微半垂眼眸,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宁也。眼皮上双眼皮的褶皱并未因垂眸而变得平缓,反而透出满满的侵略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