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裴序并不想对奶奶撒谎,毕竟奶奶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
可是宁也的事情,他不得不撒谎。
他不能让奶奶知道宁也一个人住在外祖的旧房子里,离开的这四年一直在独自生活。
“我住在酒店,还没和他妈妈见面。奶奶,你放心吧,他一切都好。”
裴奶奶听着,叹息道:“唉,说是要放心,但我还是不够放心。他要是在南市就好了,随时见得到,也随时能照顾得到。你照顾他,我比谁都放心。”
奶奶的最后一句话,让裴序稍作停顿,心有所感般听出话里隐藏的意思。
他有半分意外,掀起眼皮望向奶奶,奶奶却是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回了他一个慈爱的笑。
“好孩子,收收你的脾气,快点哄他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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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千公里的距离,南市华灯初上,而逾市这边,正是夕阳渐落。
早餐用过的餐具洗净之后,就被整齐叠放在厨房台面上,几滴水珠凝聚在餐具表面,清澈晶莹。
洗过的衣物晾晒在阳台,干净清透的洗衣液气味在泛黄的余晖中氤氲。
没什么风,一切都很静。
宁也坐在裴序睡过的藤条沙发上,一动不动,身体被昏黄夕阳笼罩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一天,他做了好多事情。
自裴序离开之后,他就开始让自己忙起来,无论是洗碗洗衣,还是打扫房子,他全都做了一遍,但是等做完,仍感觉身体空虚,心脏总像是虚无悬在半空,没有落脚点。
太安静。
裴序的离去,让这套老房子重新回归原有的寂静,这反而是宁也最害怕的时刻。
简短的几天,裴序悄无声息渗透进宁也孤独安静的生活,当他陡然抽离、徒留宁也一个人时,宁也就会面对无边无际的、比他出现之前更可怕的孤独。
是这样的,在裴序留下过夜的时候,宁也就已经意识到这一刻。
这就是所谓的,拥有再失去,比不曾拥有更难熬。
宁也不知道裴序急忙离去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出了什么急事。
现在裴序应该已经到南市了吧?
他要不要打个电话问一下?
如果打电话,又要用怎样的开场白?
宁也脑子里乱撞的思绪并不像他安静的脸庞,他很纠结,纠结的同时又会想,裴序真的还会回来吗?回来又是什么时候呢?
奶奶织的红色围巾悬挂在沙发一侧,宁也的视线被吸引,伸手拿过来。
干净泛红的指尖绕住羊绒毛线,修长指节收拢,皮肤最大限度地感受围巾的柔软和温暖。
天将暗未暗,孤独寂寞最震耳欲聋的时分,宁也将羊绒围巾圈到自己的脖颈上,闭上眼睛,一直悬浮的心借此平静几分。
突然的,宁也耳边响起手机铃声。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因来电而震动,置于同一个桌面的金鱼缸受到震感,水波微颤,金鱼摆着尾巴四处乱游。
宁也睁开眼,看到来电人是裴序。
原本平静些许的心,此刻就像鱼缸里的金鱼,倏地乱了方向。
稍作犹豫,他接起电话,手机轻轻贴到耳侧。
“还有发烧吗?”
裴序的声音很静很淡,却如电流一般,通过耳膜颤动宁也的胸腔。
宁也喉结轻滚一番,出声回答:“没有了。”
裴序:“嗯。要是夜里再发烧,家里有退烧药和退热贴。如果出现其他症状,不要硬熬,马上去医院。”
“……知道。”宁也抿了一下唇,小声道,“不用你说,我又不是小孩。”
电话那头的裴序似是笑了一声:“是么。”
宁也:“……”
裴序问:“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宁也低眸眨了眨眼睛:“我应该要说什么?”
“你应该问我是不是已经下了飞机,现在在哪。”裴序有点被气笑,“宁也,我不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不准备联系我?”
宁也有点儿别扭,口不对心道:“今天有点忙。”
裴序很轻地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停了几秒,宁也也便跟着停了几秒。
安静的时候,两人隔着电话,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宁也犹豫再三,还是先开了口:“你……突然回去,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公司的事情,需要我回来处理一下。”
“那你现在……已经在南市了?”
“现在才想起来问,是不是有些晚了。”
“……”
宁也无语抿唇,真是跟裴序正经不过几秒。
这次裴序是真的笑了,说道:“宁也,想听见你一句关心是真难。”
宁也不作其他回应,故意冷漠地“噢”了一声。
这句说完,他们又都没有说话,时间悄悄过去一小会儿。
按理说,无人说话的电话应当及时结束,但两个人好像都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他们默契地多保持了两分钟通话,最后,裴序说了一句:“再见。”
宁也握紧手机,贴紧耳侧,指尖再用力,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却还是刻意放轻。
他点了点头:“……嗯,再见。”
再见。
就是下次见。
这是多么令人期待的一句话。
此时此刻,这简短的两个字,不再是平时分别时敷衍所用的告别语,而是一种约定——
他们,很快会再见。
宁也缓缓放下手机,低头看着屏幕上他和裴序的通话时长,看着裴序四年都没换过的电话号码,终于在这刻真切意识到,原来,一直留在四年前的人,不止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