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还小,她又有什么错儿呢?老太太不将她放心上,奴才不将她放眼里,二叔纵有些许关心,却顾不到此处,二婶得意时或许会替她谋算一二好帮衬宝玉,可她现在处处不顺,又恨赵姨娘争宠□□,若记起她来,只怕是祸不是福。
这境况,还不如当初生母亡故的自己。
“没什么为难的,就怕她到时尴尬自己想不开。”兰祯浅淡地笑了笑,迎春倒是不错。
坐了片刻,荣庆堂便有人来请她们过去,兰祯和黛玉只得起身辞了出来,邢夫人颇为不舍,却没像贾母那样让她们有空就来做客。她很清楚,林海今天能带女儿来荣国府已经是看在贾敏贾琏的份上了,王夫人的所作所为,还有贾母的纵容维护,就是圣人都会寒心,林家人能维持表面礼仪已是好风度。
等贾赦慢悠悠地回了房,她赶紧问道:“怎么样,没打起来吧?”
“哪里能打起来,妹夫根本就对他视若无睹,你是没看到他那个脸色。”贾赦坐在椅上,冷哼道:“现在才想着赔罪,早干什么去了!妹夫也算肚量好,要我早一脚踢过去了,赔罪?道歉?王氏不是活得挺滋润的么。”连进家庙都是走过场。
若不是不想被人说不孝不悌,他压根不想那夫妻进荣国府的大门。林海也是这么想的吧,老太太就是看不清楚,偏还将这点面子情给折腾干净。
贾宝玉那个软蛋,连他都看不上,林海会对他另眼相看才怪。
邢夫人瞥了他一眼,心道还一脚踢过去呢,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硬气。不过能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也是这个人当初那小小的爱子之心而起,一步一步地走到现在,他的褪变也是痛过来的……
到了荣庆堂,不单林海在,宝玉探春也在。
兰祯细细打量二人,宝玉如今十一岁了,年岁大了些,头上也没再攒辫缀珠,不过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项上金螭璎珞系着一块美玉,身上穿着石青流云百蝠长袍,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看着便如明珠美玉一般。
只少了几分男儿的刚阳之气。
看见她和黛玉进来,一阵痴怔之后,皎然欢喜跃于脸上,万种情思悉堆眼角,急上前来作揖,“林姐姐,林妹妹!”
不说林海见了心中暗自皱眉,连兰祯都觉得尴尬。
多少年未见,以前更只照过几次面儿,大家又都大了,他流露出这样的情态,在处处讲究礼仪规矩的高门大户里实在少见。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怎么情谊深厚与众不同呢。
彼此见了礼,说道了几句,宝玉又对黛玉亲热道:“前次妹妹说也有一块宝玉,有没有戴在身上?”
黛玉一愣,不想他还记着,便道:“进京时带了,不过没戴身上,放家里呢。”
“什么时候也叫我们看看妹妹玉,开开眼界?”
“我那块玉虽好,却比不得表哥的宝玉是伴生而来,世间难寻。”黛玉不疾不徐地说着,眼光在他胸前的宝玉打了个转儿。
宝玉有些讪然,“什么世间难寻,不过一块顽石,妹妹若喜欢,送给妹妹也是无妨。”
“我可不敢拿,要是惹出什么事来,白教我得人怨。”黛玉美目微瞠。这府里人人都说宝玉来历不凡,有大造化什么的,为的是什么难道表哥不知道?
“妹妹莫生气,我不过……”为我的一片心罢了。宝玉总算没傻到底,将余下的话咽回了肚里。
黛玉扭头不再同他说话了。
宝玉瞥了下众人,想上前又不敢,急得抓耳挠腮地,来回磨着地儿。
兰祯早就发觉宝玉不敢亲近自己,这回同样只围着黛玉团团转,让她轻松之余又感好笑,或者这也是前世因缘。
探春变化更大。她本是三春里性情爽利敏锐的,几年过去,爽利敏锐或许有,却如棱角分明的石头丢进了沙砾里,已然磨去锐气,变得沉稳平淡起来,只那眼神深处仍透着几许不服。
黛玉与探春同龄,拉着她道:“得空我请妹妹到家里顽,可不能推了。”
“好。”探春本对贾敏很有好感,年年都收到林家的节礼,第一回 见面还得了支精美无比的凤钗,可是王夫人做的事让她觉得无颜面对林家,不想黛玉还愿意理她,实有些受宠若惊。
“什么时候去,可不能落了我一个。”宝玉巴巴地看着她们。
兰祯笑道:“幼安他们还在苏州考试,家里就父亲一人,你来了,倒要找个好时辰,不然谁来接待你。”
宝玉惴惴看了林海一眼,若是考校功课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心中大恨世俗规矩,都是自家亲戚,怎么见个面也这般麻烦,要有长辈在才可以。
回了林府,林海便对兰祯黛玉道:“以后对老太太礼数到就行了,不必经常过去。”
林海浸淫官场多年,眼光何其毒辣,两次见面,短暂的接触便看透了宝玉的本质。何况其他诸如“吃丫鬟嘴上胭脂”的传闻及“国贼禄蠹”“男儿是泥女儿是水”等让人哭笑不得说话更让他暗凛,此等偏僻乖张之人,说好听点是那高山白雪,哪里能在世俗中护住他所喜爱的水做女儿?如今老太太不过是拉着宝玉在他面前说好话,他怕有一天她起了歪心思,带累了他的宝贝女儿。
不说林海心里怎么忌惮着王夫人这样的蛇蝎妇人,连贾母他也是十分猜忌,她支持贾政夫妇送养在膝下的孙女进宫,她纵容贾政夫妇挤兑袭爵长子,她在王夫人害死自己唯一的女儿之后还想着维护她……种种行为实在令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