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册封高位,不止贾元春大失所望,便是她身边服侍的奴才又何尝不心气涣散?看着贾元春雪光丰润的脸庞日渐消瘦,往日的沉稳端庄只剩了个空壳子勉强挂着,眼睛时不时露出惶惶之色,青砚心中的忧虑就更重了。主子不安稳,做奴才的又能好到哪里去?一不小心,身家性命就没了。
“说不定是外头——”话音未落,外面已经传来抱琴匆促的脚步和呼喊声。
那声音是如此地压抑含悲,以致于贾元春脸色大变,手脚都僵了起来,惶恐和不安完全罩住了她。
“姑娘!”青砚觉得不对,忙扶住了她。抱琴已一头扑进屋里跪在地上叩头悲泣:“姑娘,太太、太太她……她走了。”
“你说什么?”贾元春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嘴唇直抖:“什么走了?”她猛地挣开青砚,抓住抱琴,“你再说一遍,我娘、我娘她怎么啦?”
“太太她去了,早上发现的,宝二爷亲自来送的讣……”抱琴说不下去了,元春脸上的表情太骇人。
“不可能!我娘身体一直很好。”是的,在她的记忆里,王氏从不曾生病,侍奉婆婆,打理家事,十年如一日。这也是她越过长嫂在贾母面前得宠的原因之一。天底下的婆婆总喜欢勤谨守规矩的媳妇多过威胁到自己权利又得儿子喜爱的媳妇的。“就算她磕伤了头,之前不也说有了好转?人都醒了,怎么会——”一转眼人就没了?
“你见着宝玉了?他怎么说的?是不是赵姨娘那贱人下的手?”她咬牙切齿。母亲再不好,对她也是一心一意。从小,因着她养在老太太跟前,就怕亏了她一般什么好吃好穿好戴地都往她手里塞。长大进宫,怕她进退艰难,便想尽法子搜罗钱财珍宝为她开路……便是荣国府还有族人放弃了她,母亲还是偷偷支持着她,时不时遣人来看她过得好不好。自己绝不能叫她死得不明不白。
抱琴摇头。“二爷说太太面容平静……之所以这么突然,恐怕是在花园散步时听了些闲话,心情一直没放开,加重了病情……”
“一定是赵姨娘!那个贱人指使下人故意刺激母亲……”贾元春悲愤不能自抑,恨不得生吃了赵姨娘。
没了母亲,还有谁为她操心?想起太上皇时宫中的倾轧与残酷,她闭了闭眼,再一次回到那里,难道要过着比之前还不如的生活?!没有了权势金钱,自己又要如何替母亲报仇?还有宝玉,该庆幸现在还有老太太护着他吗?
“姑娘,你要保重自己,你还有宝玉,还有老太太呢。”面对内外交困的处境,抱琴害怕她想不开。
“你们出去,让我静静。”
……
贾元春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到了第三天,才带着抱琴求见姚皇后。
姚皇后看着跪在跟前一脸憔悴,整个瘦了一圈的贾元春,挑眉道:“你说你要去槭香山的红叶寺修行三年?”
“是的。娘娘也知道妾母亲刚刚病逝,妾身上带孝,皇上登即帝位,府里诸位娘娘要迁宫,乃天大的喜事,妾恐身上的晦气冲撞了宫里……”
姚皇后满脸不悦:“你倒是孝顺。可你将皇家置于何处?天下人知道了又如何看待皇室?”尽管王氏骤逝她一时不好安排贾元春进宫的日子,也没想着打发她到寺庙清修三年啊,外头知道了,还以为她这个皇后容不得人呢。更别说贾元春对她的威胁还没到那份上。
“妾万无不敬之意。”贾元春伏首深叩,“妾知道,母亲行事荒唐无忌做了许多错事,可她对我这个女儿却万无不好之处。妾自请入寺修行,一来是身上带孝,恐冲撞了皇上龙起之运,进了宫诸事规避,也不能侍奉皇上和娘娘,百无一用;二来也是念着妾生长至今不曾回报生养之恩,想借此机会在佛祖面前修行几年,为家人消灾赎罪。槭香山有皇家行宫,红叶寺乃皇家女眷修行祈福之所,妾去那里亦是真心为皇上皇后还有几位皇子公主祈福。便是天下人知道,也只会称赞皇家行仁德守礼法。”
见她态度诚恳言辞有理,姚皇后面容稍缓,劝道:“你可想好了,女人的花龄就这么几年。青灯古佛,青菜豆腐,三年后你会变成什么模样?皇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到时不说皇上了,连我都不一定记得你这个人。”
“妾心意已决,求娘娘成全。”
看着贾元春摆出一副长跪不起的决绝模样,姚皇后叹道:“罢了!我会向圣人呈禀此事,你且去吧。”最讨厌这种死磕不放的表演了,一不小心,自己就会变成“不宽容”“不善良”“不大度”的恶毒主母。
“多谢娘娘,妾告退。”
“这个良美人,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瞅着贾元春主仆退出偏厅,余嬷嬷这才亲自端了养身汤给姚皇后。
“以前就跟她那个亲娘一样,看着聪明,实则眼大心空,也就端着个架子唬那些小门小户不知深浅的。”姚皇后捧着汤碗慢慢喝着,完了将碗递回给余嬷嬷,才拿帕子轻轻压了压嘴。“这回,倒是下了招好棋,也不知是不是吴氏在背后教唆。”
“那也是娘娘会□□人。奴婢看着,自打上回娘娘敲打了她,才有了长进,不然成妃娘娘也不至于跟她过不去。”余嬷嬷笑着捧了一句,打发人将碗盘撤了下去。“倒是良美人若去了红叶寺对于吴妃娘娘来说并非美事。”拨好的算盘全乱了。
“也对,少了个马前卒,她怎么怼那些新人?”至于借腹生子?姚皇后嗤嗤一笑,不是她瞧不起贾元春,实是那自以为聪明的女人早在初进宫时就叫人算计了,以后生不生得出来不好说。斜眼睨了案几上忙碌了一个早上的成果,“等下你吩咐人将那些送进宫,旧爱新宠的总归还得圣人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