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砸我的算命摊子(116)
而现在,两人静默坐在昂贵的沙发上,腰背比之两月前,佝偻了不止半数。
像是被弹坏了弦的古琴,纵使此前再如何音律绝然,一朝崩断,便如废木。
心绪不稳,罗漫秋闭眼平息。
过了半秒,她睁眼,跟着保姆走到会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这时候,齐家夫妇勉强牵出个对待客人的笑容。
两方彼此都清楚对方的身份,于是不用再多加赘述,齐军亲自给罗漫秋和白梳月添了茶,而后话入正题。
“您这次来,是想要问我们一些什么?”
声音平稳,和刚被警方通知时那一种震惊截然不同。
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除了独生女自杀身亡之外,应当是再没什么事能够让他早已练成钢铁的心脏震颤。
目光从面前头发花白的男人身上掠过,罗漫秋轻抿唇,斟酌两秒,她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调成录制模式放到桌上。
这一个动作做完,她才开口:“我们之前已经在电话中告知过您,您的女儿,齐娓,和潮东这一个月以来的几起凶杀案有关联。”
“可娓娓在一个多月以前……已经……”
刚才一直沉默的胡千语终于出声,但话没说尽。这样的躲避之间,透出依然不愿接受事实的心理。
人之常情,谁也不愿意把她的话补全。
“我们清楚这件事,当然,我们所说的有关联,也并不是说齐娓是嫌疑人的意思。”罗漫秋温声补充
“那还有什么关联?!”
骤然间,胡千语拔高音调,像是再忍受不住,她即刻端起面前的茶杯往身后砸去!
哗啦!
陶瓷质地的茶杯在她身后摔裂开,碎片四溅,里面温热的茶水流淌到地上,乳白的瓷砖染上一片茶绿,再过瞬息,这抹有些苦涩的绿色缓缓往四周晕开。
一时静默,没人再动作。
空气都似是绷紧,是被拉扯到极致的皮筋,再紧一分,绷断,若是放手,力道回旋,自作自受。
谁都懂这个道理,于是在那破碎之声过后,便是用于缓释的沉默。
半分钟过去,胡千语僵滞的身体总算再次活动,她抬起双手,用那双此前保养得极好现在却透出苍老的手掩住面容。
下一秒,隐忍的啜泣声回荡。
这是从心腔里发出来的呜咽,眼泪似是从骨骼中剥离,明明是咸湿的泪水,滑落到嘴里时却觉满满血腥之气。
比生割皮肉还要痛上百倍、千倍、万倍。
胡千语双手发抖,齐军顶着满脸泪水揽住妻子的肩膀。
签一个名字就能决定上亿项目的两人现下靠在一起,身上光环尽数褪去。
中年丧女,并且是因为那样荒唐的原因。
罗漫秋垂眼,暂且不作声。
录音笔安静工作,偌大的别墅里仅剩哭声,罗漫秋心里发堵,却听到身旁之人轻轻吸鼻子。
她压下眼热,转头去看白梳月。
白梳月眼角带了点点泪珠,缀在微红的眼眶之上有些晶莹,她静待两秒,而后伸手,将那珍珠般的泪珠用指尖抹去。
只接触一瞬,眨眼之后,罗漫秋就将手收回。
无人在意的小动作,连白梳月自己都没看罗漫秋一眼。
指尖沾的泪水渐渐消散,墙上的挂钟按部就班地走,秒针一圈圈转过,分针慢慢走,时针被定格。
耳边的哭声稍微弱下去,罗漫秋抬眼,看见眼前的夫妇用纸拭泪,方才波动的情绪汹涌过后开始缓慢下落。
再吸了一次鼻子,胡千语闷闷出声。
“我的娓娓一直都那么优秀,那么自律……别人家的小孩儿总喜欢把作业留到最后做,但是我的娓娓不一样,哪怕我们并没有要求她,她也还是每次放假之后就在一段时间里把作业全部做完。”
这是要开始回忆齐娓的点点滴滴,其实和案子多半没什么关系,但罗漫秋和白梳月还是安静听着。
“然后她就会特别骄傲地跑过来跟我说:妈妈,我已经把作业全部做完了!接下来我就要好好玩了!”
是记忆中鲜活的齐娓。
“其实我们从来没有要求过她要怎样,我们这么努力地赚钱就是为了让她什么都不干就能无忧无虑地过完一辈子。”
这样的宠爱程度,堪称溺爱了。
“但我的娓娓是小天使,她聪明,可爱,是世界上最好的宝贝,小小一只的时候就会关心人,再长大一些,考试成绩永远在前列。别的家长害怕去家长会,但在我们家,给娓娓开家长会是要用争的。”
“我的娓娓基本上每次都会被表扬,别的家长问我们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我们给不出答案,因为从来都是我的娓娓她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当一个医生,治病救人的好医生。我之前问她为什么,她说:其实我真正的梦想是拯救世界,但能力不够,就只能选择拯救一些人啦~”
拯救世界,很崇高很中二的梦想。
或许,齐娓曾经喜欢看热血番。
“中学时跳了两级,十六岁就上了大学,明明她就在潮东大学,但我们当时送她去学校的时候,看着那一群孩子里最青涩的一个,我忍不住眼泪。”
“怎么会有那么省心的宝贝,从来没让我们操过心,我相信,要是我们没钱,她也会趴在我的膝头说:妈妈,我今天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地方,还免费!哪天你再带我去一次吧!”
“我的娓娓,就是天使。”
“其实我不希望她当医生,又累又苦,但我的宝贝想要当,那我就支持她。”
毫无章法地说到这里,胡千语的胸膛再次开始快速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