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影(104)
那年圣诞节应该挺冷,好像还下雪了。
但她对天气实在没多少印象,她跳完舞后就请他去阳台,表示自己有话对他说,他提醒她外面冷,穿好衣服再出去,她便裹上大衣,但到了阳台,她没觉得冷,可能是因为她太兴奋了,整颗心都拴在他身上。
时至今日她仍清晰地记得两人到阳台后,她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
“章弋珩,刚刚那支舞,我其实只想跳给你一个人看的。”
她情真意切地说了很多话,说到自己因为他吃醋过,酸涩过时还带上微笑,而他当时那样认真,专注地看着她,静静地听她说,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她便认为他也喜欢她,她当时相信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也清晰地记得她最后正式跟他表白的话——
“我其实早就想表白了,憋到现在而已,因为我不想像高中第一次跟你表白那样冒失了,我想让你知道,我是用心喜欢你的,我的喜欢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昙花一现,而且,我还有很多很多的热情可以给你,章弋珩,我可以成为你女朋友吗?”
一如从前,她表白完了又是满怀信心,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可等他开始回应她时,她方觉得以为的他也喜欢她原来是错觉,他那温柔的凝视是出于礼貌而已,怜悯而已。
相比第一次,他拒绝得没那么干脆也没生硬,几度欲言又止,她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说:“衾影,对不起,我恐怕没办法同意。”
这话一出,她的笑凝固了。
她一下感觉蓬勃的心瞬间枯萎了。
壁灯照射出的暖橘色一下暗淡成灰色。
大街上花花绿绿的圣诞装饰突然间没了色彩。
她的天塌了。
那种一下失望破防的感觉,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仍感到一阵心悸。
江衾影并不觉得自己的记性有多好,但就是能清楚地记得他们当时的对话。
她直问他:“你讨厌我吗?”
他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她哭丧着脸又问:“那为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慢地说:“衾影,请听我说,你的很多很多的热情,可以暂时倾注在其他事情上,但不要全部倾注在我身上,那样你会失望的,我有自己的抱负或者说背负吧,所以我现阶段没办法全身心地回馈你同等的热情,我甚至连一个合格的男朋友都做不到,当我总是挤不出时间给你,总是腾不出精力给你,久而久之,你一定会失望的。正如你说你是用心地喜欢我,那么你值得一份用心的回馈,当我没办法给予用心的回馈,也不想虚担一个名分。衾影,你那么招人喜欢,你身边有这么多朋友围绕着你,你的生活精彩纷呈,我不想成为你生活里一个有着重要名分却扫你兴的人,你能理解吗?”
他问她,你能理解吗?
她当时脑子不清明,不知道该怎么透彻地理解,她只能拎出他这番话里的关键句来试图理解。
“你的热情不要倾注在我身上”“我有自己的抱负”“我没办法给予回馈”“你那么招人喜欢”“我不想扫你兴”
于是自己得出结论:他是一个有脑子的男人,他权衡了利弊,明面上说着不能回馈她的爱意,不想扫她兴,实则是觉得跟她谈恋爱会费时间费精力,会拖慢他前进的脚步。
她的招人喜欢反而成了一个劣势,估计他是认为她对爱有很高的需求。
她想到了毛姆的那句名言——有脑子的男人是不娶讨人喜欢的女人为妻的。
她不知道他最终会青睐什么样的女人与之携手同行,但终归不会是她。
很失望,所以她哭了,泪水纵横,他轻柔地帮她抹了抹眼泪,哭毕了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很奇怪,之后怎么回到屋子,屋内的人看她又是什么表情,她通通想不起来了,也不记得他是怎么提出要送她回酒店,而自己又是怎么答应的细节了,再度清晰化的情景已是在酒店门口。
即将分别,她抵挡不住汹涌而至的,深深的遗憾感。
她问他能不能拥抱一下,他没说能,直接以行动回应了她,将她搂住。
那个拥抱,好像是因为她自己搂得太用力,暖融融的,很是让人流连。她在拥抱中抬头看他,他也低头看她,近在咫尺的距离,路灯光洒在脸庞,四目相对,那一刻他俩像一对难舍难分的情侣。
然而她清晰地知道,只是错觉,错觉罢了。
当她迈上酒店的台阶,即将走进去,他冷不丁地开口,“江衾影,还会有第三次表白吗?”
她当时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心,她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在拒绝别人的表白还不到一个小时里,就问人家还有下一次表白吗。
她在上俯视他,他在下仰望她,也许当时有一种居高临下,傲然睥睨的虚荣心在作祟,她蓦地笑了,冲他道:“还会有的。”
说完她就转头进酒店去了,根本没看他的反应。
她就此给自己多年的明恋,体面地画上句号。
回忆真是一件很消耗心力的事,五脏六腑的血氧像被抽掉了一半。
江衾影直盯着天花板的双眼用力地眨了眨,忽而感觉口干舌燥,她掀了被子,起身到客厅接一杯热水,客厅的空调已经关了,她只穿了单衣,冷得打了个哆嗦,接完水她赶紧溜回房间。
喝下一口热水,胃里烘热了。她点开手机看时间,又忍不住点开对话框再看一遍,她寻思要不索性将对话框删除算了,免得碍眼。
指尖左滑后,她顿了顿,又隐约觉得有些东西还没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