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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叔他又叛逃了(61)

作者: 言卿瑶 阅读记录

……不用再哭着笑。

他再也不想看见靖安言那种表情了。

靖安言听后却轻轻地勾了勾唇角,避开了封长念那束近乎渴求的目光。

“……如果你非要我求点儿什么,那我就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封长念抿了抿唇,“你是谁?”

那一瞬仿佛被雷劈中,靖安言的神色微妙地一变,有些茫然地望向封长念,同时也是在望向他自己。

……我是谁。

这个问题仿佛撞到了他心底沉寂的古钟,震荡去上面堆积十年的尘灰,声音古朴又庄重,余音绕梁,在耳边盘桓不肯去。

直到他们和夷月等人会合,这个问题依旧兀自在他脑中回响。

我是谁。

仿佛灵魂中有另一个自我,血迹斑斑地掩藏在角落,捆缚双手,眼含血泪:“我是谁?是啊,我是谁呢?”

而抬眼,是他父亲靖深痛苦地向他伸出手:“……安言,你听我说。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粗粝的指腹摸在他的眼角,他那年不过十九岁,本以为有着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前路,可他却突然再也看不到了。

他双手绞紧绳子,麻绳磨破了他引以为傲的那双手,仿佛手痛了别的地方就不会痛,结果发现都是骗人的。

“我不是……”靖安言眉心蹙紧,“我没有……没有那么……能去负担这样一个……”

这样一个让他喘息都困难的秘密。

靖深最终起身走了,可靖安言也看见了他转身时连点成线的泪。

然后门一开一合,是左清明进来了。

“……老头儿。”靖安言哑声道,“你早知道是不是?”

左清明不语,只是轻手轻脚给他解开了绳索,又拿来了药油,给他仔仔细细地涂抹到伤痕处。

“我是谁?”靖安言盯着他,“小时候你让我去街上蹲爹娘……你现在告诉我。我是谁?”

左清明握着他的手腕,终于看了他一眼:“你是——”

靖安言蓦地睁眼。

他睡着了,还因为那个问题,做了一个梦,一个真实发生的过去,一个真切发生的旧事。

燃着的火堆悄悄地在夜色中发出轻微爆破声,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睡了。

封长念靠在他的旁边,呼吸平稳,眼下却有淡淡的乌青,想必这一趟劳心劳力,也是累坏了。

靖安言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起身了。

靖安言特别喜欢夜晚的丛林,觉得这里安静、神秘,温柔又无言,可以把什么都吞得下。

包括他的恨、他的不解、他的不甘和不忿。

他走了一会儿,感觉距离够远了,挑了棵树三下五除二翻上去,将腰间的玉笛拆下来,不多时,笛音缓缓倾泻。

这首曲子是靖安言一直很喜欢的,笛音不似杀人时那般激昂,反倒像是被大雨淋湿了翅膀的鸟儿,挣扎着、挣扎着,再也飞不到天空中去,有一种砭人肌骨的悲凉。

他出神地吹着调子,最后一个音收尾,封长念的声音恰好接上。

“……冷不冷?”

靖安言一点都不意外他跟上来,缓缓放下笛子,一条腿随意地垂着,没有动静。

封长念也不着急,就在下面静静地站着等。

蓦地,上面传来声音:“你知道吗?我刚来南疆的时候,其实还没有投到王上麾下,只能四处游荡,自己搭了个简易的小房子,作为安身之处。”

“那个时候,我其实每天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该干什么,于是我发现了一件事可以很好打发时间,那就是喝酒,喝多了,睡一觉,又是一天过去了。”

“南疆好酒很多,也很贵,幸好那个时候我还会耍剑,我就去卖艺,赚的钱都用来买酒,然后就喝,喝得酩酊大醉,梦里什么都没有,一觉到天亮,真痛快。”

“最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我去坐船,船从两岸山中划过,上头船家的少年觉得无聊,说要和我玩,我问他怎么玩,他说互相问问题,不想回答或者不愿意说真话的,就喝酒,君子游戏,不许耍赖。”

“我一开始骗他,我骗得多好,他根本看不出来,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喝,后来我良心有愧,主动叫停了,我说我骗你的,我没有一句实话,所以这些酒我都喝了。”

“那天我在船上喝醉了,昏睡过去前,听见那个少年问我,从小到大,教他的人都说,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我说了那么多谎话,舌根不疼吗?”

“我说他们骗你的,真正会说谎的人,都不在嘴上。”靖安言默了默,“那个少年……和你少年时挺像的,都是一双含情的眼睛。”

封长念垂着手,听见上面的声音低落了下来:“……我是谁呢?长忆,你觉得我是谁呢。”

“你是我小师叔。”封长念手指蜷了蜷,“是带我三年的小师叔。”

“小师叔。”靖安言一讪,“可惜你的小师叔,是个南疆人。不是从大魏叛逃的,是彻头彻尾、真真正正的南疆人。”

封长念手指蓦地攥紧了,抬眼往上看,靖安言却平静得不同寻常,仿佛这已经不是什么大秘密了,他坐在树干上眺望,青色的穗子扫过他的指骨,整个人如同一尊沐浴月色的雕像。

“靖深不是我爹,靖宓也不是我姐姐。我的身份是假的,是左清明那老头儿给我的。当年老头儿还是南军都督府左都督,正逢先代南疆王过世,南疆爆发了夺嫡之乱,勒乌图为了确保自己成王之路安顺,用蛊毒暗中杀死了所有手足。”

“只有一个人幸免于难,是他同父异母的、最小的弟弟,他母亲是先代南疆王一个不起眼的侧室,她没什么野心,这辈子最大的算计,就是保住儿子一条命。于是她借着曾经与左清明有一些恩义,让他把孩子带离了南疆,改名换姓,成了左清明故交好友靖深的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