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霜鬓(20)+番外
入夜后,老婢女悄声支走下人,把夫人扶上凳子,伺候上茶水和点心。
干裂的嘴唇抿着茶水,解了一日的干渴,这棺木幽幽散着檀香味,是从晋州进来的珍贵楠木,正好能死死盖住尸体腐烂的味道,这是今日凌夫人第一次抬眼看眼前黝黑巨大的棺木,低低笑着自语。
“别怪我狠心,连敌人是谁都不清楚,难怪你会落得这步田地。”
凌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滴进茶水里,荡起一阵涟漪。这几日不知为何,她在棺木前哀嚎,脑海中总闪现出相爷第一次将嗷嗷待哺的凌云洲交给她时那孩子凄凄可怜的模样,那孩子生下来便没了母亲,却不哭不闹,只是亮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她也曾,拿他当亲生骨肉地照料过。
可世人都说,养恩哪有生恩重?要怪就怪他样样好,既有军功,又受恩宠,他把玺儿的路挡得密不透风。
不能怪她,凌夫人把眼泪擦掉,又轻轻笑起来,抓起纸钱,一点点往火盆里送。
“你要怪,就怪你父亲。”
“当年,我刚生下玺儿,他怕我亏了你,就把你送走,没有亲自将你养大,我怎么敢信你?”
那时候,凌云洲五岁,正是要懂事又未懂事的年纪,他倒是聪明,跑到她屋中,藏在衣柜里,躲了两日,被侍卫寻到,要将他强行带走,她忘不了他看着她,不敢大声哭,低低求她,一声声喊着母亲,别走。
“你至今都不知晓吧,虎毒不食子,可惜,我不是你生母,当年,我知道你藏在衣柜里,是我给侍卫指的路。”
凌夫人又擦了擦泪,熊熊燃烧的纸钱串起来的火光,映得她红肿眼睛格外猩红,她实在为她的玺儿不平。
“朝堂上,还有你父亲,所有人都夸赞你,有你在,他看都不看云玺一眼,凭什么啊!你只是一个贱婢生的孩子,只有玺儿,才真正有资格承袭相爷的爵位!”
“真的是您做的。”
黑黝黝的棺木后,突然传来一个冰冷声音,凌夫人手一哆嗦,震惊地站起,火盆被带着猩红的火星飞洒。
那人又带着冷冽的嘲讽,唤了一句:
“母亲。”
凌云洲一身白色素衣,从棺木后走出,浑身透着冷冽。
“啊!”
凌夫人大叫一声,瘫坐在地上。
他长大的这些年,鲜少见到母亲,但母亲周到,总源源不断地给他寄送物品,为了迎接他回府,母亲精心为他筹划了一场宴会,人前人后称赞“洲儿有出息”,好一顿母慈子孝,不管他信不信,为何不继续演下去?
“来人!来人啊!”老婢女听到声响,走近见此情此景,下意识往外大喊,相府的侍卫立刻跑出来,举刀面面相觑。
旬邑带着千芮和窦管家一行人进来,一群侍暗卫把明晃晃的大刀在凌夫人和老婢女脖子上。
凌云洲不紧不慢拿起几只香,点燃,插到自己的排位下,让人不寒而栗。
凌夫人只觉得他那样子,比鬼魂还要可怕,指着凌云洲,又怯又怒:
“你———诈死?”
“我还活着,让母亲失望了。”
凌云洲语气平静,凌夫人心思狠辣却不够缜密,太过得意忘形,听闻寻得他的腐烂尸体,竟急忙筹办丧礼,连尸体正身都不曾找人验过。
“母亲?”
凌夫人听到凌云洲说出“母亲”二字,咬牙切齿地大笑。
“母亲?我是将门之女,你不过是你父亲跟一个卑贱的哑奴生的儿子,也配叫我母亲?”
千芮皱眉,她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凌云洲的真正身世,这个一直被相爷压制的秘密,这不是她一个下人应该知道的。
“兄长,你们这是做什么?”
凌云玺带着自己贴身的几个侍卫冲了进来,推开架着母亲的暗卫,把凌夫人搀扶起来,愤怒地瞪着凌云洲。
“母亲以为你死了,她伤心欲绝,你把她抓起来做什么,你疯了?快放开!”
“云玺,云玺——”凌夫人看到自己儿子带着侍卫闯入,顿时慌了神。
凌云洲缓缓拔出腰间的剑鞘,缓缓抬起,抵在凌云玺眉心之间,凌夫人死死护住儿子。
“母亲装得辛苦,孩儿可以帮您一把,让您知道失去至亲骨肉的滋味?”
只有母亲,能在他没有防备的背后狠狠刺上致命一刀,既然他没有了母亲,这种失去至亲骨肉的锥心之痛,她也应当尝一尝。
云玺侍卫起身挡住剑并朝凌云洲刺去,旬邑几人刀起刀落,云玺的十几个侍卫纷纷殒命,云玺不敢动弹,所有人都屏息静气。
凌夫人眼睛瞪得通红,歇斯底里大喊着:
“住手!住手!大胆!那是相爷的儿子,我看你们谁敢动!”
气氛剑拔弩张,所有人都不敢动。
“云洲,快住手!”
窦管家连滚带爬匍匐到凌云洲脚下帮着求饶,大声哀嚎:
“我的祖宗啊,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凌夫人看到凌云洲手里的剑抵近自己宝贝儿子,失心疯一般大哭:
“你杀我,杀了我吧,都是我的错!不关云玺的事啊,云玺他什么也不知道!”
千芮看到凌云洲斜眼瞟了她,她也被吓得脸上一阵发干,双脚不自觉就跟着窦管家一起跪下。
窦管家扯着凌云洲的裤脚,继续帮着求饶:
“云洲,凌夫人她,她在你小时候也是尽心照料你,把你当亲生儿子一般的,我可以作证,你就看在那时候吧——”
“这是大逆不道啊,你听话啊,听话——”
窦管家不能看着相府一家人相互残杀,不管如何,在外人眼中,凌夫人仍是小相爷亲生母亲,弑母是大逆不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