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霜鬓(86)+番外
她的眼神让他感到害怕,可此时,他心口堵滞,说不出一句话,他怕他一开口,大厦将倾。
他没料到别院的护卫早就掺杂了相府的势力,他刚才一路杀掠而来,都是平日里熟悉的面孔,这些都是相府的兵卫,父相的势力不容小觑,早在他身边安插了很多人,是他不察,他护了曼国将士、护了天下百姓的周全,却遗漏她。
“那你呢?你可曾信我,信我对你的心意。”
他很想问问她,她打开所有密道出口,是不是就为了防着他延误他寻到她的时机,她可曾信他。
不,她也从不曾信他,她甚至怕他,提防他,要远离他。
千芮咬牙起身,缓缓后退,转头向萧秦,她狠狠地咬着自己颤抖的嘴,硬是把眼泪压进血红的眼角中,缓缓地说:
“萧将军,当初,机缘之下,随你一起入了都城。”
“你几番救我,我从未真的料想到,有这一日—”
“我和我的家人,还未能团聚,往后还望能得将军稍许照拂。”
腹部传来热辣的灼痛感,似要抽走所有的力气一般,千芮看了凌云洲一眼,强压着让自己语气淡然些:
“小相爷若对我有些了解,就知道,我这个人,最惜命了。”
“我的家人,世世代代生于穷乡贫寨,他们一生一世,晨昏劳作,日落而息,简单,纯粹,从来与世间纷乱无争。”
她忍者剧痛,跪下。
“我今日明白了,人,还是得向命屈服的,强者生存,弱者如蝼蚁,千万年来,亦不曾改变。”
她此时,就是若如蝼蚁一般,向命运谦卑又如何呢。她强忍着剧痛向他行礼。
“我的家人,与奴婢一样,不过是这世间最普通的一捧黄泥,对相府,构不成威胁,求小相爷高抬贵手,放了我的家人。”
“我从未想过,伤你的家人,我只是——”
她让自己半边身子已经悬在悬崖边上,她若一心求死,无法营救,凌云洲丢掉手中的剑,猝然单膝摊在地上。
他错了吗,他该如何解释?
“凌云洲,你我之间的真心假意,从此刻起,都抵消了吧。”
千芮闭眼轻轻叹息:“多希望,与你不曾相识不曾怨怼不曾纠葛。”
毕竟,他从未说过倾心于她,他们之间的情意,本就是一场力量悬殊的博弈,只不过,他失之毫厘,她谬以千里、注定要粉身碎骨。
“徐千芮,你、恨我吗?”
从来小心翼翼的她,亦是极少敢向对方表露过真心,她含泪笑着看他,告诉他:
“是啊,我恨你生得俊朗,无数女子对你趋之若鹜;我恨你权势滔天,能轻易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她依然笑着,眼泪再也止不住。“我恨你,看我的眼神,那么真挚。”
“别说了,求你。”他向她伸出手,眼里都是恳求。
他知道她语气中决裂之意,他脑海里想起,那日他在这座雪山寻到她,他把小脚冻硬的她背在背上,她突然问他,如果这世间,只剩他们二人踽踽独行,他会不会,交付真心予她。
可是那时,他只笑她想法新奇,此时才明白,这世上绝无可能只剩他们两人,她当时与他说的已经绝无可能之事。
“除了你,我从未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事;除了你,我未曾让自己涉险——”
事到如今,将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完,情深义薄也罢,她只想给自己一个交待。
她腹侧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衣襟,他的心也跟着拧紧,她那么惜命怕死的一个女子,她把自己退到了悬崖边,他离她太远,根本够不着她,他此时只敢呢喃唤一声:
“千芮,回来——别——”
其实,她一直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不管身处何地,她洞悉人性,顺势而过,总能惬意做自己想做之事,别人对她好,对方出于善意,她亦全然接受这份善意。
所以,凌云洲眼里有她,她便接受这份善意。
不拒绝别人的善意,这是她予别人最大的善意。
她生为弱者,本应用尽办法保护自己周全。对于凌云洲的善意,她本可以有无数方法拒绝和躲避。
人性注定走不出的命运轮回之处在于,她会成为第二个如他母亲那样,被深爱之人猜忌、残害,死不瞑目,连累子嗣。
她未曾想,这轮回来得太早太快,她没有任何提防。
她颇自嘲地看着他,一字一字击打着自己的心告诉他: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千芮了——”
如果可以,她不会选择这样经历,她身体每一处都痛楚地叫嚣着不甘,她的理智告诉她别无选择。
“只是你在书案上批阅折章,与人议事,她伏在你膝下安睡无虞,你可知她,情深几许?”
“千芮,不要......不要再说了。”他很想抓住她,很想抱抱她将她揉到自己的身体里,很想努力再逗她笑一笑。
“凌云洲,记住,我从来也无意认识你,无意靠近你,更不在乎你的谋求算计!”
“你我,从此诀别——”
她用力将萧秦往前一推,借着这个力度让自己滑落悬崖,萧秦猝不及防,即刻转身伸出手却扑了个空。
“不要——”
似乎听到凌云洲一声凄厉的喊叫响彻山谷,她身体腾空而下,再无知觉。
第40章 .聪明的人,从不念及过往
随国王宫,一年前。
随国与曼国毗邻而居,因此礼仪、风土人情,并没有太大差异。
婉婉嫁过来数月,除了婚仪时,从头盖下看到了夫君的胸膛和脚,到如今连世子的人都不曾见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