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天之镜(5)
他不在周都这些年,周唐已经能将政事处理得极好了,从前觉得他年幼不懂事,想要替他把关,如今,大可不必了。
但周唐不同意。
若要说周唐这七年唯一没变的东西,就是对国师大人一如既往的一片赤诚,以及黏人。
不对,是变本加厉的黏人。
周唐下朝后,让人把奏折送到揽月台上,在骆慕的办事处置了一张书案,批复奏折。他也不做什么,就静静地批复奏折,如果一上午批不完,便叫人把午膳也摆到揽月台上,和国师大人一起用。
一连三日,骆慕不胜其烦,却又赶不了他。
“陛下,如此不合规矩。”
“但国师大人不肯跟我去御书房,我还能有什么法子?”周唐盯着奏折头也不抬。
骆慕正色道:“如今陛下已经不需要臣了。”
“需要!”周唐斩钉截铁道,“我永远需要你,朕的国师大人。”
骆慕被周唐认真的神色看的一愣,又听周唐道:“不过,若是国师大人不愿意操心政务也无妨,朕应付得来。”
“我就是想多看看你。”周唐道,“七年不见,国师大人一点也不惦念我么?”
“怎么不可能不惦念陛下?”骆慕下意识道。
周唐挑眉,示意他继续说,骆慕便回忆自己在军中的心境:“臣总在想,陛下能不能处理好政务,有没有被朝臣欺负,宫人是否懈怠,有没有吃饱穿暖,夜里睡觉有没有踢被子……”
想到这些,骆慕顿时有些心软,周唐可算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了,即便中间隔了七年,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一点点看着他长大的。
周唐听了一笑,“那便是了,我们把七年没见过的面都补回来吧。”接着又剑眉一挑,调笑道:“国师大人若是想知道朕会不会踢被子,今晚可以来朕的寝宫看看。”
骆慕笑骂:“胡说八道,成何体统!”
于是,劝周唐离开的话题每次都被周唐撒娇卖乖或插科打诨地岔开,不了了之。
骆慕身子还未完全好,平日里有些嗜睡,幸而国师本来就是一个不怎么管事的官职,无大事都用不到他,他就每日来揽月台静坐着,看看书,养养花,如今再多一条,打打瞌睡。
每次骆慕靠在软榻上睡着后,周唐都会起身,将他抱到里间的床榻上。骆慕浅眠,一动就醒了,但又困得很,听周唐让他去床上睡,便没有挣扎,任他抱着自己放到床上。
大概只有在睡醒后,想起睡前是被周唐这个半大小子抱上床的,才会觉得有些羞耻。但等到下次打瞌睡,依然困得懒得挣脱怀抱自己走进去睡。
为此,骆慕给自己卜了一卦。他们这种窥探天意的术士,都有一个较大的缺陷,就是不太卜的准自己的命数,但大起大落还是有眉目的。骆慕也算不太准自己以后到底如何,但这一次,他算出……自己……命不久矣。
周唐天天带着折子往揽月台跑,直至国师下值回府了才离开,渐渐的,宫中出现了一些流言,说陛下离了国师大人就批不了折子。流言传到朝中,诸位大人坐不住了,纷纷上书,觉得国师大人虽然辅佐陛下有功,但如今陛下已经长大了,国师大人不该再插手政务。
于是骆慕再次劝周唐收敛,“你瞧瞧,你就不该来我这批折子。”
“这皇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里不是朕的地方?这揽月台,朕怎么就来不得?”周唐也是被这些多管闲事的大臣气到了,语气尖锐讥讽,“这些吃饱了撑的大臣,有何资格对朕指手画脚!”
骆慕一愣,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也对周唐管得太多了。
但总来他这,也确实不是那么一回事。于是骆慕道:“朝臣虽有不对,但您确实不该总来我这。您长大了,怎么还是这般任性,肆意妄为,不知进退!”
就如同刚才周唐没有意识到,他骂人大臣没资格管他其实将骆慕也骂了进去,此刻骆慕也没有发觉自己的语气过重,好似莫名带着一股怒气。
周唐听了骆慕的“训斥”,顿时冷了脸,他嗤笑一声:“国师大人说得对,是朕糊涂了。”
原来自己想要的陪伴,在他眼中,不过是任性,是肆意妄为,是不知进退……
周唐走了,骆慕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重了。而且,周唐长大了,又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肯定受不了这样的训斥的。
骆慕反思自己,觉得自己错了。
周唐不再去揽月台了。宫中的流言暂时平息,朝臣也安分了。
但周唐心里却不是滋味,他觉得,国师大人变了。
从二人的身份来说,国师大人如今不再是那个为自己遮风挡雨、为自己引路的存在,他成了自己的臣下,对自己开始守着君臣之别。
从二人的体格现状来说,国师大人身体孱弱,需要自己的照顾。
但这些并没什么不好,他愿意照顾国师大人,愿意为国师大人遮风挡雨,愿意交换身份,成为那个保护者。
但偏偏,国师大人的性情也变了。他没了当年“您可以信任臣、臣会帮你”的自信笃定,遇事开始瞻前顾后,开始讲求稳妥,甘愿被所谓礼仪法度束缚。
他也没了“臣替陛下打下齐国”的意气风发,他的脾气变得绵软,变得无欲无求,好像厌倦了世间事,随时可以了无牵挂地羽化登仙。
国师大人不过二十七岁,正是壮年之时,但身体孱弱不说,性情仿佛也迈入了迟暮之年。
周唐受不了他这样!
他心里也清楚,七年过去,他自己长大了,变了,国师大人会有所改变是必然。
他只希望一点,希望国师大人长长久久地陪着他,哪怕不能向从前那样与他携手共进,同担风雨,只要陪着他,共同见证他们的盛世江山就足够了。
但如今周唐觉得,不够,这样不够。他受不了国师大人与他离心,君臣有别,明明每日都见得着,却还不如小时候许久才翻窗户见一次亲近。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骆慕想了几日,不见周唐来,决定去向周唐道歉,却不曾想,他还没有行动,周唐就派人请他去用膳,道,若是国师大人不来,今日的午膳就不吃了。
听了太监总管包公公的传话,骆慕噗嗤一声笑出来,抬步去往了周唐的寝宫。
“还当自个是小孩呀,用绝食来威胁我?”屏退了宫人,骆慕取笑周唐。
周唐笑道:“这不是有用么?”
骆慕失笑摇头:“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看看你有没有脸真的绝食。”
两人都不再提当日之事。
周唐是觉得,没必要将自己的心境都剖开了给骆慕讲,太失颜面了。
骆慕则是觉得,既然周唐不介意了,他再郑重其事地道歉,显得小家子气不说,旧事重提还会破坏气氛。
于是这顿午膳宾主尽欢,分外和谐。
从那天起,只要周唐政务不忙,就会派人请当值的骆慕一同用膳,甚至将晚膳提前了半个时辰,将下值的骆慕请过来,用完膳才将他送出宫去。
几日之后,宫中又有传言道,陛下没了国师大人就吃不下饭。
这回传到大臣耳中,意思就多了许多层。
几日后,有大臣上书进言,陛下十七岁了,该立后纳妃了。
第5章 心仪之人
周唐看到大臣上书劝他选妃的折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倒不是他不通人事,毕竟前面三个皇兄都已经娶了皇妃,有了子嗣,他自己十四岁开始,就有服侍他的宫人企图爬床了,不仅有小宫女,连小太监也有。
头一次,给他宽衣的小宫女贴上来瞎摸的时候他还不明白,只觉得被冒犯了,将那个小宫女赶了出去。
太监总管包公公——国师大人当初安排在东宫的那个人,这些年一直照顾着他,他登基之后也将他留在身边,包公公知道后,意识到陛下长大了,询问他要不要安排人服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