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迄今为止的生命作出回答(25)

只是今天似乎有点失眠，二楼书房里，曲江山坐在黄花梨雕刻的木椅上闭目养神。

时间滑动，每到一个整点，书房墙上挂着的老式挂钟便开始叮啷叮啷地敲响。声音不算太大，至少屋外的人听不见，但在屋内却足够清晰。

最近的一次钟声响起后，老人睁开了眼睛。仿佛是约定好的一般，沉重的书房大门也在不久后被轻轻叩响。

书房，深夜，二人对坐。

上一次这样的场景，还是在半年前。

半年前，因为成功带领团队研发出智能功耗系统，解决了目前市面上的智能机普遍存在的续航不足问题，陈夜的名字几乎是立刻被研发部部长层层递交到了曲江山手上。

而同时递交上去的，还有他进入公司后的详细履历以及做出的各项成果。仿佛是怕领导不重视，研发部部长，人老成精，抢预算抢人才最凶的万宏利亲自打电话跟曲江山强调了一遍又一遍自己这位得力干将的过人之处。

开发出基于使用场景的自适应调节算法，提出“手势唤醒”替代实体按键的设定，在原本的实验室数据基础上提升40%续航。

原本受限于技术壁垒新款智能机生产频频不顺的曲式企业，如今能取得这样堪称开拓性的成果，研发部的确居功至伟。

挂断电话后的曲江山当天仔仔细细翻完了手里的全部资料，最后第一次，邀请了陈夜进他的书房。

曲江山的书房，晚辈们除了曲黎经常进进出出以外，哪怕是曲亮和曲昼，这些年也没怎么进去过。

但那天晚上，下班后的陈夜难得在书房待了几个小时。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人生早已过半的曲江山，也不得不承认命运着实无法预料。

谁能想到，一个被遗弃，从小被欺凌，读书时候成绩也谈不上多好的孩子，现在倒成了连万宏利这个老狐狸都夸的天才。

沉默安静，向来在曲家存在感不高的陈夜，那天第一次，被曲江山看进了眼里。

没有亏待人才，也没有挟恩图报，曲江山给出了足够丰厚的条件，一个陈夜去任何公司也不会得到的更好的待遇。

但是——

“我可以给你另外一条路”

老人的声音低沉暗哑，昭示着年华已逝。但锐利的眸光，却好似将退的狮群之王，死之前正在蓄力的最后一击。

“一条直通顶端的康庄大路”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没有人知道那晚曲江山承诺了什么，正如也没人知道陈夜应许了什么。

只是从那天以后，向来被压制在公司销售部打下手的曲昼，不知什么时候获得了研发部部长的青眼相待。

而伴随着的，则是陈夜开始处处受制，时时受限。

直到，曲黎回国。

“你做的不错。”

翻看完手里的报告，原本只是暂时把人调去销售部的曲江山，没想到最后，竟然还看到了这样一份企划。

“看来，你要是真在销售部干下去，前途也不会差。”难得的，放下手里的文件，老人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饶是曲江山也不得不承认，论把握时机，追赶时代风口的眼光，陈夜是远超同辈的。

这样的人能留在曲式，是他的福气，也是他的自私。

按在文件上的手停顿了片刻，曲江山脸上的笑淡了些，“过段时间，你就调回研发部吧。”

“这个方案我会让万宏利重新提审，由你全权负责。至于其他的你原来手底下的项目和团队，这次也都会重新归到你手里。”

话落，老人嘴里的话停顿了一瞬，随后声音低沉道：“当然，明面上我会通知下去，这些都是‘别人’向我提出的建议。”

同半年前计划的那样，这是曲江山的条件，也是陈夜的应诺。

没有反对，或许这也本就是他的期望。

看着面前老人脸上堪称和煦的神色，静坐了半晌的年轻人一如既往地点头。回望过往几十年，虽然同曲江山的交流不多，但陈夜倒是贯彻了老陈从小的叮嘱。

听话，听曲家人的话

让步，永远为曲家让步

是早已形成的习惯，也是刻入骨髓的认同

但是

没有动，没有走

在这场谈话的尾声中，在这深夜里残余的凉意里

视线落入对面老人深暗的瞳孔，这位在老人面前向来话少冷清的年轻人，难得的，主动地，问了个问题。

“曲伯”

双目对视，是审视，是平和，是等待

“您觉得我优秀吗？”

刺眼的顶灯直直地打在对坐

的两人脸上，同样深邃的五官投射出相似的阴影，明暗交杂。

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意料之外的话，似乎并未真正惊讶到这位历经风霜的老人，即使问出这样仿若小儿求认同的话的人脸色同样平静。

但无论再怎么淡定，这样的场景发生在这样的两个人身上无疑还是荒诞的。

哪怕是十岁以前的曲黎，都很少会开口寻求曲江山的认同。过于直白的语言仿若玩闹，哪怕问出口的人神色分明无半点嬉笑。

但是

“优秀”

没有移开视线，因为夜深有些松弛疲怠的眼皮微微向上抬起，微微浑浊但依然锋利的眸光落在面前的年轻人身上，老人的话缓慢，也认真。

“哪怕到我这个年纪，算算这么多年看过的人，你也称得上一句出类拔萃。”

相似的回答，陈夜在公司得到过很多次，但这一次……

端坐了一夜的人，膝前的手缓缓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