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迄今为止的生命作出回答(38)
手指颤抖地摸了摸石碑照片上女人带笑的嘴角,曲江山敬畏死亡,但并不是很惧怕。
早在王若颜择定墓地的时候,他就在她旁边预留好了自己的位置。她是意外离世,两人无论生死都是夫妻,死后他要去陪她的。
只是,阿颜啊……
我想为我们的阿黎,最后再安排一次路。
“不用安慰我,也不用太难过。”
老人转过头,看着面前满眼都是惊痛的年轻人,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程南,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了解,也很放心。”
眸色温和,老人的话清晰也沉重,仿佛是故意一般,曲江山的每个字都清楚得仿佛要篆刻进面前年轻人的心里。
“我这一辈子,虽然也有过不少遗憾,但走到现在,却只有一件让我最放不下的事。”
风风雨雨一辈子,名利他有了,钱财他也不缺。
这辈子或许上天对他算不上多好,但也不全然都是坏事。至少上天让他遇见了他的妻子,最后还赐予了他们一个女儿。
弯了弯眉,老人脸上没有颓败,反而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的女儿,她很好。”
哪怕曲黎出生的时候还不到4斤,哪怕曲黎跑快一点就容易喘不上气,但她很好,她真的很好。
老人脸上是肉眼可见的骄傲,他们那个年代的人讲究自谦,因此即便后来成就再大,各类采访里面曲江山仍然始终都是谦虚的,除了曲黎。
“阿黎她从小就很坚强,懂事。”
“她不爱发脾气,也不会闹着不吃药。哪怕要经常打针,甚至手术,她也都哭着坚持了过来,那会儿她甚至才几岁。”
眼睛里是柔和的光,但光却似乎起了雾,老人的声音变得有些哑。
“她一直都是个脾气很好的孩子。”
抱着女儿,看着她因为经常扎针而淤青的手背,王若颜曾不止一次地泪湿眼眶,曲江山也只能心疼地一遍遍摸着孩子因为先天不足而发黄的头发。
但即使是这样,即使上一秒刚打完针,看着抱着自己难过的父母,幼小的曲黎仿佛一条只有七秒记忆的金鱼,又咧着嘴开始逗他们笑。
想到这里,老人绷紧的脊背忍不住放松地弯了弯,但下一刻——
“咳咳咳”
“曲伯,要不我们先重新找个密闭点的地方,这里风大。”沉下眉,看着咳得厉害的老人,程南匆忙给他拍了拍背。
但是——
“不用了,阿黎现在不像小时候那么好骗了,我还是快点说完了回去。”强压下喉咙的痒意,曲江山笑着摆了摆手。
没有再回忆过去,看着程南,老人终究说出了自己早已考虑了无数遍的话。
“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阿黎。”
“她身体不好,偏偏心又软,人也还年轻。”
说到这儿,曲江山的声音沉了沉,老人哑声道:“在我死之前,我希望把她交到一个靠谱的人手里。”
“这个人我希望是你,你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
扶着老人的手臂僵硬,哪怕依然还在为对方患病的消息震惊,哪怕心底约莫有了些猜测。但听到这里,听着对方话里的隐喻,程南的脑子里还是有着片刻的混乱。
如果这句话是曲黎说的,如果问他的这个人是曲黎,程南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
沉默间,年轻人瞳孔中闪过无数思绪,好似烙铁骤然被高温灼烧后刺入冷水,溅射的水花激起了一阵波澜。但最终,瞳孔中的波澜逐渐消失,神色也重又恢复平静
皱眉,垂眸,程南回答的简短。
“我尊重阿黎”
哪怕这些年曲黎从未对任何
人表现出心动,哪怕这些年最靠近曲黎的只有他,但是即使如此
“曲伯,您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会好好照顾阿黎。”
握着老人的手不自觉轻轻用力,程南没有直接回答老人的问题,但似乎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高兴吗?
高兴的,他的感情得到了长辈的认同
但在这样的情境下,这样的兴奋又是这样的不合时宜。
何况……
看着面前的老人,看着他哪怕温和依然足以使人怀疑是否被看穿的眸光,程南突然想起这些年其他人对阿黎的评价。
温柔,漂亮,胆小,亲和
似乎除了聪明以外,没人觉得曲黎有什么地方很像他的父亲,但阿黎是被曲江山守着长大的,她怎么会不像她的父亲。
她执拗,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并且从不轻易退让
她坚韧,其他人惧怕的疾病和死亡,反而是曲黎从出生就在打交道的东西。她的身体有多孱弱,灵魂就有多坚强。
她通透,她熟知人情,她不会不懂爱情,亲情和友情的不同。
可她……从没对他越过线。
他们一起看过洒在威尼斯水道上的余晖,一起站在查理大桥上看过静静流淌的伏尔塔瓦河,还有维也纳的金色大厅,瑞士因特拉肯的山谷……六年里,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
两个人的旅行很快乐,也很容易让人误会。
无数次有人问,“Areyoutwoacouple”
“No”
没有转头看旁边的程南,哪怕有时男孩玩笑般假装点头,但是曲黎依旧肯定地笑着给出回答。
“Wearejustgoodfriends.”
我们只是好朋友
这是她的定义,也是她的回应。
垂眸,年轻人没再说话,但似乎也不难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哪怕现在已经长大,但是程南终究还是小时候那个读书时,捡到钱会上交,犯错了也不会狡辩的程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