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红楼]不二臣(120)
他可怕担上撺掇主子的嫌疑,跟着宝玉日久,京中王侯子弟什么脾气他心里清楚——这会上门,只怕淮安王府误会,以为是荣国府给林家鸣不平。
到时候宝玉没什么事,他可是顶头倒霉。
去了北静王府就不同,到时候可没人责怪他茗大爷去!
方才被催促得咕噜噜卷起尘烟的马车又拐回去,依旧咕噜噜的,带起一段土尘。飘茫的一段白烟散尽,再入目便是一只老迈的手,那白烟正从她手里的杯子散去。
“是,只是言儿终还是半大孩子,如今伤了眼睛,心里总是惦记着。”
“你们做舅母的,再如何上心都是应当。”贾母微微叹一口气,想着林言的伤势,又想着几个孩子的前程——秦陈二府看去都是要替林言出头的——他们也是累世贵勋,林言受害又是为了护着陈家的公子,他们愿意认下这个人情,贾母总归是松一口气。
只这口气是咽不下去的。
衣襟上血斑点点,连宫里的太医都不好说那眼睛保不保得住。林家无甚亲长,她的外孙女并整个林氏门楣皆指望着林言登科及第。他也确实是有造化的,可纵使少有才名,纵使家世清贵,纵使师出名门,朝廷却不需一个坏了眼睛的才子。
万一林言当真就此不中用了呢?
贾母皱着眉,手中杯盏去了温度也不知。
不止林府,贾府将来少不得也要指望这位表少爷。宝玉是个好孩子,可他不是入仕的种子,兰儿年幼,又没有林言的聪慧,更不知何时才能谋得一官半职。为人舅为人兄的倒是贪长几岁,可他们混迹日子还好,总归没有长久的本事。
唯林言出身清流又蒙受大儒教导,年纪轻轻便中了解元会元,说不定就有连中三元的福分。
可他若就此瞎了......
“言儿那边,你们也多看顾些。若有什么用的尽管送去,谁敢克扣嚼舌,一应打出去。”贾母说这话时有些灰心,太医含糊不定的
态度叫她难受,秦陈两家肯帮忙固然好,如今又叫淮安王府欠了人情——可那又怎样呢?义气不能吃一辈子,王爷世子的歉疚更不知能持续几时。
可如今再担心也是无用的,贾母心中念一句阿弥陀佛,祈佑林言快快转好。
这边贾母心头惴惴,林宅院子中却是难得的好晴天。
黛玉教年纪小的小丫头对对子,写得好了,就把条子系到园子里的竹子上去。风一吹,纸叶相撞,挨着墙角种下的竹排变作竹林。
“哥儿猜猜,这撞得哪一枝?”
“这我可猜不出。”
林言的脸上还缠着白色的纱绢,他眼前的光亮灭了,但又有新的光明围拢在他身上。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曾经谋求的仕途在此时做了不可预料的空想,最开始的时候,林言几乎被自己的手掐死。
父亲的期望,师父的期望,连带他自己的期望都落空了——太医几度欲言又止,眼前的漆黑变得粘稠,直盘算着怎样把他拉到最底下。
可他还活着
因为黛玉的期望,也因为他自己的新的期望——
“难不成那点子魂魄就系在眼珠子上?纵使真的看不到了,你还怕我丢下你么。”黛玉握着林言,将他的手附在自个脸上:“你若真这样想我,亦或觉得我不识家事,空做了云上的神仙,才是要伤我的心。”
林言抚摸着,黛玉的眼眶时时是热着的。他一面觉得难过,一面心底又因此生出新的、陌生的感想——有人赦了他的‘罪’,看着他的时候不再是‘父亲的儿子’、‘师父的弟子’、‘林氏的子孙’......
林言,又或许不是林言,而是佛奴
眼盲让他对自己的感触降到最低,旁人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便无限放大。林言极温驯地坐在黛玉身边,听到她翻书,听到她给小丫头做‘一字师’,听研磨时细微的声响。
和从前所有时候的感受都不一样。
袖子上的带子被风吹起来,林言握在手里,不自觉攥紧。他从前一直想要保护地人把他很仔细地收拢起来——怜惜他的忧虑,爱护他的欢喜......
一直以来世俗眼中‘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位置颠倒,年轻的会元公坐在林姑娘身边,一只手还仔细磨捻那条带子。他的脸上呈现出本真的笑容,阳光抚上他的脸颊。
是暖的——林言想。
风起,黛玉要牵着林言进屋去。他又作了从前的样子,唠唠叨叨的一个话匣子。
“淮安王府使人人来过几次,我想着,就暂且和解。”
黛玉哼了一声。
“姐姐,我晓得你心疼我——可是这事说开去也是意外,淮安王世子又不可能真切赔我一双眼睛。”这个时候,林言的脸上没有苦涩,只有深思熟虑后的认真:“若我的眼睛往后真的没了指望,这时留手,日后也叫他们欠个人情。”
黛玉没有吭声,可林言扶着她的肩膀,知道她很轻地叹了口气。
“这些日子我也想了许多,人生在世,变故太多,不能只闷头在一条路上走。”林言轻声说着,又去牵黛玉的手。半空中接应到了,他很满足地笑起来:“更何况,我且不愿白白损伤自己的眼睛。”
“你昨儿和文墨嘀嘀咕咕的,就是说这样的事?”黛玉压根不惧怕什么,她心底实也存着怜爱与怒火,更知晓林言处事稳妥,于是更不担心。
“这不是想惊喜一下么......等到——”林言的话只说了一半,忽然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进来。
“姑娘,哥儿,文管事和那新来的素月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