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鹤(167)
“懒得和你计较,”梁恒先抬脚走了,撂下一句:“我去找娘亲,你别跟过来。”
梁安:
宁王妃深居简出,梁恒去的时候,院里的仆妇说王妃还在祠堂抄佛书,要稍等片刻。
今日做了一堆事,可眼下,梁恒心中并没有再多的想法,他知道只要问一句话就好。
宁王妃的屋里摆设低调,梁恒一览,便知道这些陈设数年来都未有太多变化。
宁王妃是个顶顶念旧的人。
“恒儿,你前些日子哪里去了?”
妇人的声音从屋外传来,仆妇搀扶着素衣的宁王妃进屋。
梁恒起身作礼,接过娘亲的手,将她带到上座。
“出了一趟鹤京。”
宁王妃神色一凝,问:“你为何出鹤京?”
不等梁恒回答,她接着说道:“圣君可知道这事?恒儿,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出鹤京这事下次不要再有了。”
梁恒自十岁有了清楚的记忆来,便被宁王妃悉心照料,梁安有的他不会少,甚至他有的,梁安都未必有。
只有一次,就是梁恒十五岁,被圣君下旨封为宁王世子,给足了宁王府荣面,但梁恒却敏锐地感知到,娘亲并不开心。
府邸上下人欢欣鼓舞,宾客恭声祝贺时,只有妇人淡漠的眼神,在晕黄的暮色下是那样深刻,以至于梁恒第一次懂了什么叫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还是娘亲身体不适,那眼神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即使往后宁王妃还是待他很好,但梁恒还是清楚地看到了有一道鸿沟,在母子俩之间,愈来愈大,只是他也长大了,懂得什么叫体面。
“圣君也知道,今早我便进宫说与圣君了。”
梁恒宽慰了一句,才坐下说:“娘,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宁王妃听到梁恒这句话,看了眼周围的仆妇,示意她们都下去,又把门阖上。
“恒儿,你今日有些奇怪?到底什么事?难道你出鹤京发生了什么事?”
梁恒静默一瞬,不知道该怎么说。
充满感激的心情被经年的彷徨冲撞,两股焦灼将他刺痛,以致于素来能言善辩的人也混乱起来。
过了好一会,梁恒才抬眼看向宁王妃:“娘,你与太子妃,是本家对吗?”
提到太子妃,宁王妃神色怔愣,隐在衣袖中的手指掐入掌心,陷入皮肉。
“是。”
说完这句,宁王妃终于忍不住,她一把抓住梁恒的衣袖,咬了牙问:“恒儿,你到底要问什么?”
“燕州。”
梁恒吐出两个字。
宁王妃像是没反应过来,“什么?”
梁恒看着娘亲的脸,说:“这几日,我去了燕州,见到了梁将军。”
“轰”,如同佛像从莲花座坍塌,震响庙宇。
宁王妃嗫嚅着唇,一点点松开梁恒的袖子。
“你去燕州?你去燕州干什么!”
妇人几乎是红着眼说:“你不知道你爹爹他!”
说到这,她像是突然细听到梁恒刚刚那句,一下子失了声。
“你方才叫什么?梁将军?”
这三个字,让宁王妃彻底无力,她仿若置身在佛像坍塌的寺庙中,经年抄写的佛经飘向四野,化为灰烬,昭示着犯下的罪孽不可被宽恕。
“我知道我是谁,”梁恒不忍见到宁王妃这般模样,他道:“我本不该坐上这世子的位置,它属于梁安,属于你的孩子。”
“没错!”
宁王妃掩面,瘦削的肩颤抖着,从指缝中挤出藏不住的恨意:“就是你夺了安儿的位置!”
“你早该和你娘一起死在那个夜里,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还偏偏被梁逸带回来?但凡,但凡你死在哪一步,都不可能夺走安儿的世子之位!”
宁王妃从掌心抬头,满脸痛楚与悔恨,她揪着衣襟道:“你娘身为本家女,身份高我一位就算了,她的儿子要做太子,要做圣君,就去做好了!为什么她死了还要让儿子抢我孩子的位置!?为什么?!”
“我只是希望我的安儿能成为他爹的骄傲。”
她是宗族卑贱的妾生子,只因太子妃需要有人为她在太子部下中打通一二,便被有幸选中,成了梁逸明媒正娶的妻。
那时候她是何等感激太子妃,将她从幽暗狭挤的院子里拉出去。哪怕她从未见过这位自幼娇生惯养,宠爱万千的女人。
太子妃的儿子做什么她不管,只要自己的孩子安安稳稳坐到他爹的位置便好。可是为什么,梁恒会突然出现,把为娘的一切期望全部夺走?!
当圣君颁旨封梁恒做世子时,宁王妃彻底恨上这个孩子,还有他身上的血脉。
她那时想,也许,这个孩子本应该早早死掉的。
想到这,宁王妃涕泪横流地看着梁恒,默默道:“恒儿,你为什么还活着?”
妇人声音困惑不解,梁恒垂眸一笑,将袖中帕子取出,放到案上。
他神色落寞,深邃的眼眸流淌出那年暮色般的恍然,轻声道:“托娘的福,我也该死了。”
第94章
来宁王府这一路上,梁恒想了许多,但如今看到养育多年自己多年的娘亲掩面哭泣,自幼接受孝道教育的他终究没有把话说到深处。
然而,宁王妃听到梁恒说的话,哭声顿时一滞,她忍不住慌张地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梁恒屈指点了点手帕,淡声:“安神香。”
“啪”,妇人打碎茶杯,惊碎屋中死寂。
“你,你知道了?什么时候?”
宁王妃不可置信地看着梁恒,看着那熟悉的面容那个,却无端多了几分陌生。她嗅到那浅淡的香味,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然而内心像死掉一样,竟然毫无波动,也无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