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鹤(2)
待到一身寒意减退七分,梁恒才轻步入内室。他坐在床边,伸手向被下探了探,只摸到一片冰凉。
盯着熟睡人苍白的面容,梁恒的心已经化为一滩水,不可抑制的情感催促着他俯身用干燥的唇轻碰爱人眉间,随后把那冰凉的脚塞入怀中,凉的梁恒不停蹙眉。
他知道这人一向眠浅,故而不敢多言,只嘟囔几句让她好好照看身体,免得自己日夜担忧。
但是对着妻子,梁恒难免话多,从头发丝讲到鞋袜,也说了不少。
窗边更声响起时,梁恒还是觉得自己讲的太少了,可现在他只想好好看着阿婉。
见到没人出来,屋外的军师陈轻只好出声提醒:“殿下,该走了。”
梁恒将阿婉的被角捏紧,又跪坐在床边,轻碰了碰她温热的耳垂,眼神缱绻留恋。
临走时,他却什么也没说。
城门下——
望着那身影融进茫茫雪夜,宋婉拢紧衣袖,“这次鹤京要的是什么?”
陈轻看着宋婉苍白冷峻的神色,一字一句:“殿下的血骨。”
是谁要那病骨支离的人?
宋婉几不可信地闭上眼睛,呼吸几度错乱,良久,她才缓了下来。
两人几乎要在雪夜站成冰塑,要进城时,身后却由远及近地响起仓促惶急的马蹄声。
宋婉刚要转身,腰间便环上一只手,她被迫踮着脚尖,吻上冰凉的唇间。
那双凤眼在黑夜中如火烛般明亮,蕴着几分笑意——我知道,你会来的。
月余后,燕州城飞来一只系着信的碧鸟。彼时宋婉已经眼盲,只能由陈轻读给她听,其实也不过寥寥两句——宁王叛乱,处以凌迟。
那一刀刀刮下来的,是宋婉曾费心呕血养着的血骨。
次夜,燕州燃火,宁王妃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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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宗五年春。
平江城下了一夜的微雨,润湿了水道桥的石板路。卖花女挎着一篮玉堂春钻到姑娘们的窗下,笑盈盈地染了满鬓香气。
赵府的一方宅院却传来婢女的哭啼声,老夫人遣了身边人去看儿媳,下人回来说夫人又发了高热,怕是不行了。
跟着过来的大房那边的婢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边磕头边哀求道:“老夫人,求您救救大夫人她吧!”
老夫人身边的婆子眼皮一跳,走了上去骂道:“晴云你是干什么!老夫人何时不曾为夫人请稳婆来治了!休要在这胡搅蛮缠,乱了规矩!”
晴云几乎泪不成声:“那稳婆是个没主见的,根本没有把夫人的病放在眼里,还请老夫人请个医者来看看吧!”
那婆子也是稳婆出身,闻言怒不可竭,就要抬手打上去:“胡说!”
“罢了。”
高座上的老夫人从菩萨像前俯视下去,她捏起佛珠,道:“佰璀,上月你同我去普渡寺还愿,巧遇见了一位女医,便差人请那位女娃娃下山瞧瞧大房儿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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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普渡寺已建百年余,乌檐静伫渡生山,前殿正脊浮雕,鸱吻四角,瓦绿琉璃剪边,气势恢宏。
今日礼佛,四周佛语威严,晴云矮着身经小沙弥引路进了一方小院。
院内栽着两株白玉兰,光下色白微碧,雅致地开在枝头,幽幽散着如兰香气。
“你们可是来寻我家娘子的?”
晴云被突然的女声吓得绞紧帕子,她转眸寻声看去,只见碧瓦朱檐下,俏生生站着一位绾着双髻的丫鬟,她手上捧着落泥的玉兰花瓣。
晴云从小沙弥那知道,这位是女医身边的丫鬟白芷。
她躬身作礼,诚声:“奴婢是平江城赵府上的丫鬟,特请娘子下山救治我家夫人。”
隅时春日盛,小寒之风过堂前,撞响了飞檐弯角下的惊鸟铃,隔扇门被推开,穿着道袍的身影落于檐下。
“娘子,卦象真已相应,医囊备在绳纹卷头香案上。”
被称作娘子的女子面容瞧着不过十六七,眉目秀致,竹簪绾发,宽大的素色道袍愈显身形清瘦。她立在穿堂风中,如潜长在谷中的蕙兰,清流雅静。
晴云延请女医下山时才知,这娘子姓宋,闺名婉,原是官家娘子,却因父犯上而与家暂住峇州,然去岁父逝母故,只能携婢欲往鹤京寻亲。
眼下,宋婉裹好金针放入袖中囊袋,对白芷美赞她的卦象灵验入神郝然一笑。
哪里是她的卜卦算力,只是重生到这位早逝的小姐身上,神识里跟了位自称为系统的鬼神之力。
前世宋婉溘谢于元宗九年冬,彼时她还在燕州墠郡妇难营行医,不曾想,人定时住所的一场诡异大火把她烧的尸骨无存。
再一睁眼,便成了与她同名貌似之女,随之还绑定了一位要她今世“泽福女子”的系统。
『宿主所救女子越多,便能维持生命值,获得积分,还可以换取跨时空产品制法哦~』
就在昨夜,宋婉秉烛夜读古医书,突然冥夜里响起一阵“滋啦”的古怪之音,随后她便看见空中发光的官家字体——
『明日隅时,有求医问药之人请宿主相助,完成任务即可获得积分十点呢~』
宋婉师承百年瞿山霞医派,自幼习得卜卦游医之术,对这系统的神来鬼去适应如常,她借星象以龟甲术再卜算此事,果真相应如验。
“宋娘子,这便是夫人的院子了。”
晴云为她撩起棉帘,引宋婉进了赵夫人的绣房。
“夫人,宋女医请治。”
宋婉听见一声有气无力的回答。
屋内血腥味夹杂着秽物微臭之味,令人闻之不适。宋婉戴着鸦青色水纹面纱,看着赵夫人萎黄黯淡的面容,嘱白芷与晴云在外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