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鹤(45)
白芷从书房跑了出来,问:“娘子,可要带着医箱?”
宋婉回神,闻言点头:“你放在那吧,我自己拿着就好。”
“好。”
从外短租了马车,宋婉带着白芷离开鹤京城。
谭拓寺位在明潭山,鹤京周围共五座大庙,谭拓寺居其一。它虽名气不小,但因十年前遇雷袭,寺庙走水,火势迅猛烧了大半个庙宇,几经修缮方才修复四五分。只不过这些年谭拓寺大师接连圆寂,香火已然大不如前。
而对于宋婉,她特意选了谭拓寺作为避暑的由头,则是因为隐约想起,前世她好像也来过谭拓寺,并遇见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帘外的马夫忽然停了下来,道:“两位小娘子,明谭山就在前头了,山路太窄,我这马车实在不能再往前走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下来走去吧。”
宋婉提着医箱下来,看着前方确实已是明谭山,只是上山石径盘旋而隐在茂密的绿林中,马车实不能行。
她与白芷向老伯告辞,二人拾阶而上。
初夏林中幽静,空远的阵阵蝉鸣随风飘散,流水逐光从嶙峋的山石奔下,游鱼腾跃,飞鸟俯冲。
鹤京虽繁荣,到底不如山林广阔,物物有生,取之不竭。
白芷在前面惊呼:“娘子,你瞧,谭拓寺就在前面。”
宋婉扣响门扉,从袖中取出一木牌,小和尚见了,领着她去见了方丈。
“白芷你先随知客去厢房。”
宋婉把医箱交给白芷,温声嘱托。
白芷知道宋婉有些事情,乖乖道:“好。”
谭拓寺不若平江普渡寺庙宇重楼,修缮后楼宇映着青山,给人一种厚重的沉静感。
领路的住持道:“了尘方丈在院里,娘子进去吧。”
宋婉行礼:“多谢。”
她推门而入,迎面是一阵清风,清凉如雾。院中长着一棵三人环抱粗的菩提树,浓密树荫下是一张石桌,几张石凳。
院子里响起“哗哗”声,寻之看去,是一穿着素袍的白须老人,瘦矮的个子拿着笤帚,细致地扫地。
他看见宋婉,单掌行礼,语声温和:“宋施主,许久不见。”
宋婉还礼,她想起多年前在瞿山与了尘大师的初见,莞尔一笑:“确实已是许久不见了。”
了尘抬手:“进屋说。”
屋里陈设依旧简单,一榻一桌,经书整齐地摆在书案上,香烟微明着星火。
了尘看着宋婉,有些感慨:“自从那日一别,再未相见。不知宋大师近日可好?”
宋婉一怔,嘴角噙着一丝苦意:“我已下山多年,瞿山现如今是何情况,我此番来也是想询问了尘大师您。”
“我?”
了尘为宋婉斟茶,闻言微微摇头:“宋大师只在前年传来一封信,再之后我也未得消息。”
宋婉听着了尘的话,心中冒出喜意:“大师可否告诉我,那信上我师父他老人家讲了什么?”
了尘摸了摸花白的胡须:“宋大师在信中说,他已带着门徒离开瞿山。”
“轰”
此话一出,宋婉手中的茶水倾倒,原本自若的心仿佛遇到泥洪,所有支撑纷纷倒塌。
她眼神茫茫,像是幼鹿迷失荒林,一下子语声低微得可怜:“离开瞿山?”
了尘看着宋婉失神的模样,这下便有些惊诧:“宋施主不知这事?”
“不知,此前从未知晓此事。”
不论师父因为什么情况没有告知宋婉,她暂时都无法接受师门所有人都离开瞿山,或另寻他处的举动。
霞医,本源瞿山,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师父领着师兄师姐们全部离开。
“宋施主不必慌张,或是宋大师有难言之隐。”
了尘宽慰:“自先帝崩,太子逝,皇太孙失踪,天象便大乱。群生在世,定要遵其变化,不可逆。”
宋婉沉默不言。
江湖人皆知,天下之乱,始于德正十三年。
了尘送宋婉到门外。
“近日或有达官贵人来寺庙,人群聚集,宋施主若不想受扰,可去后山走走。”
宋婉点头,福身行礼:“多谢大师。”
到底是山中,身在鹤京城内受喧多日,不觉都已经习惯,眼下幽静得反倒令宋婉觉得有几分孤冷。
回到厢房,白芷已经将室内布置妥帖,她看见宋婉进来,十分高兴:“娘子,这山里真的好凉爽啊,还清静得很。”
宋婉心中装着瞿山的事,眉眼都被压得沉重,她极淡地笑了一下:“你初次到谭拓寺,可到处走走。”
白芷乐呵地铺好床,小丫头耐不住性子,在房间里坐一会,得了宋婉的应允,便出厢房要去看看。
黄昏至,灿烂的晚霞点燃了翠绿的竹林,满目柔光。坠落的金色的芒随山泉慢慢流淌,粼粼波光,艳艳山茶,直叫人欲吟诗作赋。
宋婉换了身道袍,神情愣愣地在案前枯坐了许久。直到晚风吹动医案的书页,沙沙作响,她才惊醒。
眼看天色渐晚,彩霞满天,宋婉揉了揉酸麻的腿,准备出去走走。
也不知道白芷去哪里了,宋婉唤了
几声也没听见白芷的回应,心中困惑。
难不成这丫头又被人捉着错,逮过去受教训了?
宋婉起身,宽大的袖袍在风中烈烈作响。她近几日忙着案子,饮食无时,身形比初入鹤京又清减几分。
竹林风吟,宋婉青丝半散,面容素净,道袍素雅宽大,腰间红色宫绦勒出瘦腰,宫绦上缀着两朵黄铜莲花。
石径层层递进,辗转延伸到碧绿深处。宋婉拾级而上,繁乱的思绪在天地间慢慢沉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