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隐匿(19)
“我觉得您像向日葵,灿烂、绚丽、蓬勃。”林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幅画,嘴里麻木地说着早已预想好的答案,“恰好您又姓黄,与向日葵的颜色一致,所以……”她忽然转身抬眸,第一次直视黄婉华的脸,“我觉得它能代表您。”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向日葵开得炫丽,也败得糜烂。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这幅画原本取名叫《糜》,不是荼蘼的蘼,而是糜烂的糜。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因为你本名就叫黄艳葵,黄色的、艳丽的、向日葵。
看见林隐转身,怕她撞上自己,黄婉华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这女孩好像在一瞬间变得沉着冷静了,没有了之前的慌乱,也不再充满畏惧,这让她不禁产生了一点探索的兴趣。
“为什么底色用了黑色?这是夜色还是海面的颜色?向日葵难道不应该是向阳而生、金光四射的么?”
“只有先铺陈浓重的底色,才能把绚烂凸显到极致。”
林隐将视线从黄婉华脸上移开,与她擦肩而过。这个女人刚刚后退的那一小步,让她觉得,她今天终于扳回了一局。
“你指的是对比关系?用深色来凸显浅色?”
林隐站在画室中央,望着从屋顶的圆形窗户里照射下来的如线条般垂直的光线,看着细小的浮尘在光里缓慢地上下游动。这场景美得像梦,让人感到如此不真实。
“生命的底色难道不是黑色么?”她眯起双眸,仿佛被这光线灼痛了。她在问黄婉华,也是在问她自己。
黄婉华若有所思,扭头看向林隐的侧脸,心中突然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旋即笑了笑:“没想到林老师年纪轻轻,感悟却颇深。”
林隐的嘴角淡淡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些压在心底长达二十五年的疑问,她终究没能将它们宣之于口。
*
这天下午,两个人并没有上课。
林隐没教,黄婉华也没有学。她们坐在靠墙的沙发里,从西方美术史聊到了日本浮世绘,从乔凡尼贝利尼聊到了拉斐尔桑蒂。
唯独没有聊的,是她们自己。
林隐坐在沙发里,看着眼前这个明艳而鲜活的女人在她面前高谈阔论、妙语如珠。
她的脸在阳光下毫毛毕现,散发着生动又耀眼的光芒。
她沉浸地看着她,用目光勾勒出她的轮廓。听着她侃侃而谈,甚至还带了一点欣赏。
欣赏?她徒然一惊,她怎么可以欣赏?
这是一个抛夫弃女、在她襁褓时就狠心丢下她不管不顾的女人啊!
可是,这又是她从未见过的女性的姿态,那么恣意潇洒和无所顾忌。
她抬腕的时候,名表和戒指毫不吝啬地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她说到动情处,高跟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又是那么振聋发聩。
她分明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却仿佛有万丈光芒,将她牢牢吸引。
林隐僵着嘴角,始终保持着聆听的姿势。
她像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守旧派,在过去二十五年的人生中,循规蹈矩、不苟言笑。
没有人知道她的沉默因何而起,也没有人在乎。
她是皓月下的一枚秋萤,只在无人的角落里,才能瞥见那零星的微光。
谈到兴致正浓的时候,黄婉华随手从包里取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夹在纤长的手指中,另一只手同时掀开打火机的盖子,弹簧顶开,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金属音,她仿佛这才想起来对面还坐着林隐,客气地问:“不介意吧?林老师。”
通常她这样的询问只是出于礼貌,是不需要肯定的答案的。所以她也没有等林隐回答,已经点燃了嘴边的烟。
空气里立刻传来一丝淡淡的混合着薄荷香的烟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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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隐看了一眼她放回手包里的烟盒,上面写着某种并不常见的文字。
“是越南烟,国内很少人抽。”黄婉华的唇齿间弥漫上薄薄一层烟雾,将她的脸团住。像一片蓝紫色的轻纱蒙在面前,让人看不清。
却又想看清。
林隐隔着这薄雾,只看得见黄婉华模糊的轮廓,迷人又糜烂。
她猝然酸了鼻子,眼眶热了。
有一瞬间,她突然想借着这看不清脸的烟雾,问问眼前这个女人,她到底是不是黄艳葵?如果她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从未找过她女儿?
明明江城和桐州,只隔了两百公里远。
但她什么都没有问,默默把问题咽回了肚子里。
她看着她们之间的薄雾,她想这雾,也有两百公里远。
*
那之后的每周二下午,林隐都会在这间画室里与黄婉华待上几个小时。
两个人喝着饮料聊着天,偶尔也会在纸上画上两笔。
但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吸着烟高谈阔论,另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沉默聆听。
当然,话题仅限于艺术。
林隐不敢僭越,也不能僭越。
她知道一旦话题冲破了某种禁忌,或许她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触到眼前这个女人了。
她看着这个女人,就像看着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第12章
最近一段时间,大概是天气逐渐变热的关系,三木的生意也开始好转了起来。尤其到了晚上八九点的时候,下班的白领、附近的学生以及逛街歇脚的情侣,都会来店里喝一杯咖啡,小憩上一段时光。
十点半,商场打烊,咖啡店的客人也走得差不多了。
蒋梨在吧台后清洗器具,林隐则帮忙收拾杯盘和桌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