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隐匿(4)
第二天一早,她就搭乘飞机回了国。
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多日,气若游丝。医生说,所有的医疗手段都已经用过了,但这个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站在床边,垂眸看向父亲,他双目紧闭,每呼吸一口气,就仿佛离死亡更近了一步。她弯下腰,想问问他还能不能说话,但他已经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之后的整整两个月,她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她做不了更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病床前,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在被单下一点点单薄、坍塌、瘦成纸片。
临终那刻,她在病床前握住他干瘪无力的手,看着他嘴上插着的导流管,她想,他终究还是把秘密永远地封存住了。
像是对谁承诺了似的,守口如瓶到了他生命的最后一秒钟。
护士默默将被单盖上了他的脸,切断了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关联。
*
从桐州到江城,两百多公里,再加上晚高峰拥堵,车开进江城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蒋梨将林隐送到小区门口,本想陪着她吃顿晚饭再走的,但家里突然来了电话,似乎有急事要她赶回去处理。
林隐察言观色,立刻下了车,自觉从后备箱取出行李,又走到驾驶座旁安静地等她挂上电话,这才弯腰说道:“你有事先回,路上注意安全。”
“你呢?”
“我?”林隐不知道蒋梨意指什么,眼神里微微露出困惑。
“你一个人可以么?”
“当然。”林隐伸手拍了拍蒋梨的肩,“到家后记得发个短信。”
“那行吧,你自己记得吃晚饭,千万别饿着肚子过夜。”蒋梨叮嘱了几句,将方向盘打了半圈,车子缓缓掉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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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隐目送车子渐渐消失在夜色里,这才转身走进小区。
她现在住的是一套六十平米的两居室,大约半年前租下的。虽然地段有些偏远,但胜在租金便宜,还附带了一个小小的院子。
当时看房的时候正值盛夏,满目的阳光明晃晃地铺在院中,墙角堆着几只红陶盆,透过一人高的铁栅栏往远处看,是一条干净的护城河。
目光所及,清幽安静,让她一下子动了心。
那个时候,父亲还没有生病。她想着等房子装修好了,再通通风,就把他从桐州接过来一起居住,却没料到一个电话打来,已是胃癌晚期。
父亲最后还是没有离开桐州。
这个从她十四岁起,就与她渐渐生疏的男人,曾经用沉默伤害过她,也在沉默中用力地保护着她。
但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们都没能和解。
林隐拧开灯,暖黄的光线立刻将屋子照得柔亮而温馨。
空气里有股闷闷的味道,是久不通风后因潮湿而散发出来的霉味。
她放下行李袋,打开了所有的门窗,又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取出了父亲的那本旧册子。平静地翻开,里面是两张被折成巴掌大小的铜板彩页纸,边缘有被撕过的痕迹,夹在本子里这么多年,早已脆薄得像两片枯叶。
上面的图文她甚至都不用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为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她捏着这两张纸,就像捏着谁的一生,热泪滚滚而下。
整整十一年,她心底的那个洞,今天终于填上了。
3
第3章
三月的第一个晴天,终于姗姗而来。
十点零五分,林隐挎着帆布包,轻轻推开了三木咖啡店的玻璃门。
一阵悦耳的风铃声随着门的开合清脆地响起,蒋梨在吧台后抬起脸,见是林隐,立刻拿起一束早已准备好的鲜花迎上前:“欢迎回归三木。”
“三木”是她为这家咖啡店取的店名,开张已经有一年半了。因为两个人的姓名里加起来一共有三个“木”字,所以干脆就叫“三木”。
林隐接过花束,是她最爱的小雏菊,搭配着尤加利与满天星,还有四五朵浅紫色的风铃花,看上去高雅又清新。
“过来。”蒋梨一把揽住林隐的肩,将她带到吧台右侧的一扇木门前,“推开看看,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画室。”
“画室?”林隐在错愕中推开木门,眼前徒然一亮。
一间十平米不到的房间,靠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大柜子,上面整齐地陈列着各种画具,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房间中央摆着画架和梯凳,窗前还有两盆植物,是她在桐州就种过的蟹爪兰与薄荷草。
“怎么样,满意么?”蒋梨大手一挥,仿佛巡视自己的江山般得意,“我知道你喜欢安静地创作,所以你画画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进来打扰。”
林隐眉头轻蹙:“这是为我准备的?”
“嗯哼。你在这里搞创作,我在外面卖咖啡。我俩合作,天衣无缝。”
“神经。”这是林隐偶尔骂人的口头禅。
“不领情?”
“不是不领情,是不合适。”林隐摇头,“这纯粹就是在浪费店内空间。我要想画画的话,自己在家就可以画,完全不需要特地为我准备画室。”
三木开在中环商场的一楼,空间不大、生意不好,每月的收支也只能勉强维持平衡。本是寸土寸金的地方,现在却单独劈了一个空间给她做画室用,这份盛情,她无论如何都领不了。
“怎么算浪费?”蒋梨挑着眉,“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一个人闷头在学校画画的样子。那段时间,为了申请E大的免费研资,你守在画架前整整小半年,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每天过着日夜颠倒的日子。我一度以为你都要精神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