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雁(102)
谢夫人瞪了一眼,扯下她的手,对鄢和柔声道:“先在府里休息片刻,再与我们一道用饭,晚上就住这,想住多久都可以。”见鄢和似有话说,谢夫人忙道:“好了,就这么定!”
鄢和顿了顿,终是施礼应下:“多谢婶母。”
谢夫人旋即高声唤来婢子,带鄢和去偏房休息。待大堂里只剩下母女二人。谢夫人当即敛了笑意,难以置信地问道:“顾雁,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顾雁撇了撇嘴:“我又怎么了?”
“鄢和这孩子多好啊!从小就带你玩,让着你。只有你,天天嫌他呆板无趣。以前我一跟你提他,你总说把他当兄长,别无他意。我让你自己相看哪家儿郎吧,你却天天关在房里看书。没几年,眼看颖军要攻城了,我让你赶快去霁山找鄢家,结果你也不去,自个跑去梁城……”
“我那是挂念你们!”
“好好好,阿娘心里都知道……可现在呢,这孩子千里迢迢追来夔州。他明明可以留在霁山,却这般折腾,比以往瘦了许多。你难道看不出,他都是为了你?”
顾雁垂眸沉默下来。片刻,她喃喃道:“我知道。”
谢夫人戳向女儿的脑门,放低声音道:“还权宜之计……需要人家时便利用,不需要时就一脚踢开。且不谈你二人的父亲是金兰之交,就算他是个陌生人,你用完即弃,也算没良心啊。”
“那……”顾雁抿了抿唇,试图找到最合适的词语反驳,“难道为躲避夔王府,我就得真嫁出去吗……”
“不然呢?你想一辈子孤苦伶仃地留在徐阳,经营那个书肆?阿娘活着时能拂照你。以后我死了,若你兄长又被人拿捏住了,你怎么办?当然是趁现在找个机会,跟鄢和一起回霁山!”
“我……”顾雁蹙起眉,半晌才低声道,“我不想离开你。”
谢夫人端详着女儿的神情,认真说道:“你是否在说谎,我这当娘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不愿嫁他,是因为心里没有他。”
顾雁沉默下来。
“你心里装着谁?”谢夫人的目光深邃平静,似要看穿女儿的心事。
顾雁的心脏突突跳起来,仍旧不说话。
谢夫人怅然一叹:“这几年你什么都不说,但阿娘看得出来。你不爱笑了,经常走神,连路过你喜欢的杂戏时,竟也不好奇地看两眼了。你心里装着一个人,却不肯告诉阿娘,那人到底是谁。”
“没谁,”顾雁当即应道,“我只是长大了,不像以前那么没心没肺。”
谢夫人眉锁愁容,耐心说道:“阿雁,既然那个男子让你心事重重,愁眉不展,便说明他不是你的良缘。真正的爱人,应该让你想起来便心头一暖。他会千方百计让你快乐,把
你放在心尖,珍视你,爱重你,理解你。”
顾雁心脏一揪,眼眶也猛地一酸。
刹那间,眼前又浮现出那人面容。明明只与他相处一个多月,梁城的那个秋日,却像刀刻般凿在心底。他说,想让梁城成为她另一个家。他满心期盼地对梨友介绍她。他还说,在自己家,想做什么都可以。
都三年了,她还是念念不忘。
但为了不让娘亲察觉,顾雁连忙抱住谢夫人的胳膊,偏头抵在娘亲肩上闷声道:“我知道。”
谢夫人抱住女儿的后脑勺,温声道:“阿娘只盼你能找个值得托付的归宿。阿和是很好的孩子,知根知底,为人踏实。你已经长大了,要知道,谁才是最适合自己的人。”
“嗯。”顾雁忍住颤抖的声音。这些道理,她早就明白。
那个人,是敌人,如今也离得山高水远,再不相见。
她很清醒,时刻都在提醒自己,别当一个溺于情爱之人。就算再念念不忘,往事也只能放在心底。时间终会将它淡漠。
三年不行,十年、二十年总行吧。
她并非不懂平宣阿兄的心思。
只是,心中怀着这样的刻印嫁给他,也是对他的不尊重啊。
谢夫人轻轻拍着女儿的头,轻言细语道:“如今乱世,四处动荡。你们分开这么多次,幸好还能再见。这是连老天爷都不忍心拆散你们。但是阿雁,人没法总是拥有好运气。也许哪次分离,就是最后一次见面。趁还来得及,好好珍惜身边人。不要等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她顿了顿,又道:“阿雁呀,不管你心里装着谁,都忘了吧。放过自己,说不定,幸福就在眼前呢。”
顾雁闭上眼睛,忍住心腔里快要溢出的酸涩。
也许,是时候将那些刻印埋葬起来,放过自己了。
——
三个月后。
颖州梁城,颖王府范华殿。
殿内灯树火光通明,颖王卫柏倚着凭几,坐在案后翻阅奏报。他翻过一本又一本,不时批注。当他打开又一本,忽然微微挺直脊背,认真看起来。在旁边整理奏报的陶羽瞥见,知道这本奏报,多半是来自夔州了。
自从殿下吩咐潜入夔州的暗探,暗中寻找顾家人和容娘的下落,殿下便对来自夔州的奏报格外上心。一个月前终于有信传来,说顾麟竟然真在夔州州治徐阳,还得到了南夔王的礼遇。只是暗探扮做行商,只能在顾府门外监视。经过多番打听,才得知他府中只住着母亲和妻子,并没有一个叫容娘的女子。
“三月初五,顾麟府中张灯结彩办喜事。后来询问顾府仆婢,言道顾侯嫁妹。”卫柏蹙起眉,自言自语道,“顾麟府里不是只有他娘亲和他夫人么……怎么突然多了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