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雁(106)
但事实证明,她在骗他。
那时候,表面柔声应下的她,是不是在心里,冷笑着看他表白,窃喜着行骗成功?
原来,她说什么从小幻想的婚仪,都是为了救走顾家人的借口!驿馆失踪的夜晚,只怕就是她计划的最后一环!
那么,自己小心翼翼奉上的真心,在码头边翘首以盼的等待,在驿馆里夜以继日的担忧,甚至这些年,辗转反侧的刻骨思念,都是笑话。
“呵呵,”卫柏失声冷笑。
很精彩啊,顾雁,竟然把他骗得团团转。
匣中的玉簪,忽然变成了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他的心脏,然后生满倒刺,在心腔里肆意搅动。心脏要痛得裂开了,卫柏紧捏着拳头,揪着胸前衣襟。他急促呼吸着,但仍觉五脏六腑都被尖刺堵住,憋闷得透不过气。
一直守在寝阁门外的严义,见主公难受至极,连忙进屋疾步来到榻边:“主公?!”
卫柏站起身,轻轻摆手,示意无妨。他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外,严义只好又跟上。只见卫柏黯然失神地走进园子,沿着石径缓缓走向东园。待他进了东园小门,严义和跟随在后的两名侍从都只能停下,等在门口。
他们知道,这是殿下长久以来的习惯。当他心情特别低落时,或在某些特殊日子,殿下都会屏退随从,独自进入东园待一段时间,期间只准他们进去送饭。再走出来时,殿下就会恢复正常。本来容娘入府后,殿下就再没独自进东园调理心绪了。可自打容娘失踪后,殿下就三天两头地来东园。
一如往常,卫柏来到梨树旁颓丧坐下,靠着树干。暮春之后,一树雪白梨花断续飘落,只有些许残留枝头。卫柏身下,铺了一地厚厚的雪瓣。
“原来在她眼里,我就是个会上当的蠢货,一个挖空心思的丑角。”他怔怔盯着地面的花瓣,喃喃低语。
晶莹的花瓣沐浴在日光下,显出玉一般的光泽。恍然间,簇簇落花又像变成了梨花玉簪,戴在她发间。卫柏心脏又扎得一疼。他只好闭上眼,本想切断眼前的想象,可在闭眼后黑暗的视野,她的面容反而清晰起来。
“呵,罪俘擅自逃离……”卫柏俯首趴在膝盖上,愤愤说着,“我定把你们一个不剩的抓回来。既有异心,那便杀之。”
可他脑海里,又钻出她温软的声音:“诗文里的灵魂那般孤独,教奴婢忍不住靠近。”
卫柏猛然捏拳,连小臂肌肉都绷得线条分明:“妖女!一派胡言!”
“奴婢想到殿下身边,字字真心。”
“奴婢只是想看清楚,殿下眉间是不是长了一颗小痣。”
“你一点都不大方。何时敞开到这,大方给我看看。”
……
他越努力想把她的面容赶出视野,她说的一句句话,还有她说话时的一颦一笑,却不断浮现出来。心脏不停在鼓胀和刺痛中交替,催生出愤怒。
“全在骗我……”卫柏咬着后槽牙,声音逐渐冷冽,“骗完了我,便跑去夔州欢天喜地地一家团聚,风光嫁人……很好……很好……我是什么贱骨头么……容你如此作践……很好……”
他喃喃絮语着,似在对梨树倾诉。然而梨树巍然不动,满园静寂。半晌,又有几瓣残花,徐徐飘下,落在满地花垫之上。
严义本以为又要像以前那样,在东园门口守个几天几夜。谁知不到一个时辰,主公便大步走出了园门。此刻的主公面色冰霜,眸色寒如剑芒,竟丝毫看不出半点先前颓丧失落的模样。
“主公……可还安好?”严义实在不放心,连忙跟上前去,小心翼翼问道。然而主公走得大步流星,他都快小跑了才勉强跟上。
“孤很好。”卫柏咬牙说罢,竟又加快了步伐。
“主公这是要去哪?”严义又问。
“范华殿,叫陶羽召集所有府中幕僚,商讨孤带兵伐夔之计。”卫柏冷冷应道。
严义大惊:“主公要亲自伐夔?!”
“不错。颖军已养精蓄锐,秣马厉兵数年,时机已经成熟。是孤这两年太过消沉,被毫无意义之事耽误了时日,才教那老匹夫如此猖狂。两年之内,孤必攻破夔州,统一天下!”卫柏眼里寒芒更甚。连严义都看得不寒而栗:“两年……会不会太快了?”
“一点都不快,”卫柏愤然说道,“再慢,她孩子都会沽酒了。”
“啊?什么孩子?
“严义听得茫然,没想明白,连忙又道,“末将深知主公心怀宏愿,但还请主公千万三思,莫要急于求成,平白折损兄弟们的性命!”
卫柏忽然停下脚步。他闭上眼,昂头深吸一口气。片刻,他再睁眼时,眸中寒芒已然散去,恢复了平静深邃的目光。他转头看向严义,拍了拍军士的肩头,认真说道:“放心,孤定不会拿全军将士性命开玩笑。”
严义连忙拱手低头:“末将失言!某定当誓死追随主公!”
“好,”卫柏点点头,拂袖负手,再次大步远去。
严义终于深深地松了口气,在心头默然道:太好了,主公终于恢复正常了,得赶紧把这消息告诉陶从云。
——
深夜,范华殿内,幕僚会议刚刚结束,数名幕僚陆续告退。
陶羽看着颖王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报,以及孜孜不倦翻阅奏报的颖王殿下,不禁轻轻摇头。“殿下,快子夜了,还请早些歇息,明日再看也不迟。”他温声提醒道。
颖王却摇头:“无妨,孤再看一会儿。等困了自会去睡,今日辛苦从云你了,你先去休息吧,不必陪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