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雁(127)
程仆射睨了一眼车队里那辆马车,面色铁青得如乌云一般。当颖王驻马之后,他便带领官员们跪下拜见。
“老臣参见颖王殿下。”
有人扶着宋公颤巍巍地跪下,一同见礼。
卫柏垂眸应道:“众卿请起。”
往常这种场合,他都准允宋公不必前来。上次武望山拜谒祥瑞奇石,就没让宋公去。毕竟七十多岁了,还拄着拐杖走路,折腾不动。但今日回朝,宋公却亲自来接。
不太寻常。
他们短短寒暄几句后,程仆射从宽袖中掏出一封文书:“殿下,昨日朝中接到急报。事出紧急,臣不得不今日带来呈给殿下。”
“何事?”卫柏微微眯眼。
程仆射打开文书,念道:“江州急报,上月山夷作乱,两名校尉剿贼身亡。臣派人急赴霁山面见鄢珣,请他出面斡旋,却被其称病拒绝。余下江州旧部,皆称已卸甲归田,不再干涉政务……”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此刻车队马匹全数停下,声音自然传到后面马车里。顾雁每听一个字,心绪就沉重一分。
这封急报来自如今的江州牧。文中提到的鄢珣,就是平宣阿兄的父亲,辅佐两代顾将军治理江州的鄢伯父。
程仆射念罢,旁边的宋公摇着头说道:“在江州南部,夷族盘踞山中,野蛮难驯,流窜为寇,长期为患。当年顾泰和鄢珣联手,将他们打得服服帖帖,这才安定江州。顾泰一死,就剩鄢珣能压住那些夷寇。有他在,顾泰的儿子才能安稳当上临江侯。”
随着他的话语传来,顾雁垂下眼睫,心头漫过怅然。老人说的。正是父亲和鄢伯父平定江州的往事。
程仆射叠好文书,双手奉上。严义连忙下马,上前接过,回身捧给颖王。卫柏拿过大略看了一眼,便递给严义拿着。
程仆射又道:“殿下,鄢珣如今这副态度,显然在表达不满。”
“殿下收复夔州,固然可喜可贺。但殿下当众夺人之妻,实在不妥。”宋公双手拄拐,脸上每条皱纹都透着忧心,“如今江州夷寇生乱,只凭颍将难以平息。当务之急,乃是安抚江州旧部,本地豪族,借他们之力,平息江州乱象。在这节骨眼上,殿下却让鄢氏受此羞辱。唉!”说着,宋公拎起拐杖,重重一杵。
原来,半个月前,护送南夔王和顾侯的队伍抵达梁城后,颖王夺妻的炸裂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显然,江州鄢氏更早知晓了此事。
卫柏总算明白了,今日宋公为何要来。宋公算是他长辈。百官中只有宋公,有资格说这些话。
眼下,老人再次颤巍巍地跪下:“还请殿下为天下安宁,及时悬崖勒马,放回顾氏女,莫再荒唐下去!”
身后一众官员,包括程仆射,也都跟着跪下来。众人伏拜,异口同声:“请殿下为天下安宁,悬崖勒马!”
大家陆续跪下。队伍后面,陶羽双手交握,昂头放空望天。待他反应过来,发现就剩自己站着,如鹤立鸡群一般。他跟着先一批队伍回城,故而今日能来迎接颖王。此刻,他一回过神,就见颖王殿下遥遥投来冷冽目光,顿觉无比尴尬。
陶羽一个激灵,连忙疾步上前,穿过跪拜的人群,来到严义旁边,接过他手里的文书:“我来拿吧。”然后站好。
感觉好多了。
此起彼伏的声音回落下来,场上重归寂静。
车厢里,顾雁自然也听到了。她抱着双膝,埋头在腿间,心如刀绞。
如果放任自己,沉溺于错误,只会酿出苦果。
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忽然,她听前方传来卫柏的声音。
“今日孤被逼退一次,日后这种试探,便会无休无止。众卿起来吧。”卫柏寒声道,“传孤口信给鄢珣,一月之内,若不能平乱,他将收到鄢和的人头。”
“是!”陶羽捧着文书,低头应道。
“回城。”卫柏轻扬缰绳,夹马信步前行。
一众官员骇然对望,压下惊疑。
“殿下啊!”宋公重重叹气,被人扶起。
程仆射的脸更黑了,冷冷盯着队伍里的马车。
而马车内,顾雁听到卫柏最后那句话,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不!
卫贼明明白白在威胁鄢伯父!她毫不怀疑,如果寇乱一个月内没被平息,卫贼会立刻杀了平宣阿兄!不要!!!
她立刻抬头往外看去。然而马车启行,即将路过道边官员,她不想被盯着看,连忙回身贴在厢壁。顾雁抬眸望着厢顶,急促呼吸着,胸中惊骇久久难平。
——
回到颖王府,卫柏和严义等人径直去了前院大殿议事。而顾雁则被几名侍从带往后面。
领路的陈翁阔别五年不见,仍旧一头白发,一副笑吟吟的慈祥面容。他不着痕迹地更改了称呼:“顾娘子,五年前收拾好的东园,一直还为您留着。殿下派人提前传信回来,里面的东西都备好了,都是娘子往日喜欢的。”
他们行在府中石板路上,远远地,东园的雕花门映入顾雁的眼帘,还跟以前一样。她恍然觉得,离开颖王府的五年,好像过了一场梦。她心事重重,方才陈翁说了什么,也没听进去。
见顾雁心不在焉,陈翁叹了口气。很快,众人来到东园门口。老者将其他侍从留在门外,独自带她
进入园里。走在池塘边的小径上,她入眼便看见池边那株梨树。如今正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又见她看梨树出神,陈翁躬身说道:“顾娘子,实不相瞒。自打您离开后,殿下为您茶饭不思,辗转难眠。每每半夜,殿下都会唤着您的名字惊醒,只有看到您留下的文稿,才能再次入睡。这几年,殿下每天都在找您。老奴眼看殿下越发憔悴,心里着急啊,却毫无办法。如今您终于回来了,老奴心里真是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