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雁(26)
顾雁身子一顿。这是她少时向往,却只能暗自幻想之事。娘亲不赞同,说哪有诸侯女眷写志怪戏文,更莫说编纂成集流传后世。
而卫贼却说,她能。
虽然她做事,并不需要任何人允许,但她的心仍乱起来。顾雁勉强敷衍道:“殿下说笑了,世上只有经史诗赋集,哪有杂戏集?”
“世上没有,你便写第一本。过去也没有经史诗赋,总有人写第一本,才有后来更多。以文立意,无有高下之分。”卫柏在她耳旁低语。
榻几上灯火明灭,窗外夜色深沉。两人在榻上相拥。他的声音敲打在心,顾雁紧咬唇瓣。
少时与娘亲争执,她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可娘亲却道怎么没有,经史百家为正统,诗赋骈文为逸趣,它们足以研读终身。身为顾家女,就当辅佐兄长治理好江州,怎能沉迷旁门左道。
她从此收了心。
娘亲说得对,丹阳郡主须心怀江州,不该做不着调的事。
顾雁深吸一口气,迅速从回忆中抽身:“多谢殿下。”
这句也不知掺了几分做戏,几分真心。她悄然抬首,卫柏亦深深望着她,眸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两人目光一触,她心跳便快如急雨。
好像……不太对劲了!快跑!
顾雁忙道:“天色已晚,奴婢不敢耽误殿下歇息,先行告退。”
然而她刚动,卫柏又抱起她。
“殿下!”她惊得急忙抓紧他。而他竟屈身而起,稳稳膝行至榻边,将她放到地上站好。
顾雁不敢再看卫柏,将纸稿放回榻几上的匣子,低头匆匆行礼:“奴婢告退。”她忍着腰痛,逃也似的退至书阁门口。
“等等,”卫柏忽然出声。
顾雁脚步一顿,疑惑抬头。
却见卫柏端坐榻边,捏着拳头,略不自在地说:“日后孤在前院时,你若想见孤,可至内门通报。”
顾雁一怔,忙道了声“好”,便匆匆逃进夜色里。
卫柏盯着她,直到她的衣裙消失在门外,才恍然回神。脑子冷静下来,他坐在榻上,手撑膝盖,重重揉起眉心。
她一声轻唤殿下,便有股邪火猛然窜出,在脏腑里盘旋,烧得他烦躁不已。卫柏轻捻拇指,那滴泪的湿润触感仍留在指腹。突然间,他脑海里冒出一幅画面。她斜躺榻上,柔情万千地望着他,轻唤“殿下”,滚落的珠泪再次被他拭去,被他揉碎。
火焰忽然窜高,灼烧心脏。卫柏狠狠按压眉心,想把这副画面甩出脑海,却怎么都做不到。“我到底在干什么……”他喃喃自语。
为何在她面前,一切都开始失控。
而屋内寂静,无人给他答案。只余灯芯燃烧,噼啪声响。
第15章
不知时辰几何,银月高悬,四下寂静,通往仆役寝舍的小道漆黑一团。顾雁忐忑不安地走着,身后又有人唤道:“容娘子留步!”
她回头,见守在书阁门口的老侍从,提灯疾步赶来:“殿下吩咐奴给娘子送灯。”他赶到近前,笑着把灯递来:“殿下当真喜爱娘子。”
顾雁正色强调:“殿下只是让我评议诗文,并无其他。”
老侍从轻轻一笑,颔首礼道:“夜路昏暗,娘子慢走。”
顾雁吁了口气,提灯转身,徐徐走进夜色。昏黄灯火照亮前方一隅,夜风终于将发热的头脑吹冷。她回房关门,趴在榻上,心中像一团乱麻。
卫贼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只要他回府,她可以随时去前院?
顾雁揪紧身下枕头,今夜情形又钻进脑海。
他问她是否真心……他将她抱在怀里……
啊啊啊!
这厮也就说了几句好听话。先前还反复查问她,像审细作似的,哪就突然喜爱她了?
呵,高高在上的颖王,阴鸷多疑的卫贼,翻覆不定的心情,她的死活,不过他一句话。今日留她,改日又能杀她。他太危险,留在他身边,就像行走刀尖。
她才不稀罕呢!
只要找到母兄下落,就立马离开!
如此思量着,顾雁渐渐睡去。
接下来两日,府中安静无事,颖王也没回西园。顾雁做好分内之职,就回房趴在榻上写戏文。一想到那夜拥抱,她心里便乱哄哄的,不想与他见面。
午后石榴又过来了,进门就扑到她身边:“容阿姊,我被调到西园洒扫了!管事让我搬到你隔壁住!”
顾雁惊喜不已:“太好了!”
石榴忙点头:“我都把包袱搬到隔壁了。对了!宫里还来了位女医,特意为你调理腰伤呢!”
顾雁转头,才见门外站着一名面色和蔼的中年妇人,正向她颔首致意。她忙起身,请对方进门。
女医详细询问了她的腰伤,得知她手腕还有筋痹之症,便让她趴回榻上,为她施针熏艾。顾雁一头雾水地问起,才知是严都尉去宫里医署请来的人。女医又教了石榴一些推拿手法,好帮容娘缓解痛楚。
一番治疗,顾雁果然觉得伤痛消解许多,自是千恩万谢。
“过段时日,我还会再来王府为娘子施针。”女医笑吟吟地继续嘱咐。
待两人把女医送出王府侧门,石榴便忍不住激动说道:“定是殿下令严都尉去请的人!看来月姑姑说得对,殿下很看重容阿姊呢!”
两人并肩而行,沿院墙下的石板路返回西园。顾雁摇头:“莫要胡乱揣测。我进府才几日,殿下哪就看重了。不过是我腰伤频繁,碍了殿下的眼,请个大夫治我,好叫我再给他干活。”
“噗嗤,”石榴掩嘴笑出声,“殿下怎不为别人请大夫?再说,府里也有给诸位夫人请疹的大夫,殿下却为娘子特意去宫中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