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雁(48)
话说回来,卫贼为何非要留下她呢?
难道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想输给江州鄢郎,显得丢脸?
如果,与鄢氏感情深厚的容娘拒绝回去,反而想留在颖王府,卫贼定会疑心吧……
须臾,顾雁有了决断。
不如以退为进,探探卫贼的反应。
她咬了咬唇瓣,抬眸看向卫柏:“殿下向来赏识忠臣……定然明白,奴婢不愿忘恩负义的心情……”
卫柏的脸色愈发沉霜。在旁扶剑而立的严都尉,忍不住同情地瞥了一眼主公。
鄢和眼里迸出欣喜,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卫柏则沉默地盯着她。半晌,他寒声道:“孤自然明白。只是,昨夜你被刺客掳走,疑云未解,眼下需协助搜查,不可离开。现在回去,孤有话问你。”说罢,他猛然转身大步离去。
严义眼里闪过疑惑,旋即摇摇头,走到顾雁面前:“容娘子,尽快回营吧。”
顾雁愣住,卫贼还在怀疑她与刺客有关系?
但转念一想,他怀疑她,不是从一开始就明摆着吗?颖王府里的监视、派往霁山的探子……桩桩件件都说明,卫贼从未信任过她。她的生死,一直悬在他的一念之间。以他阴鸷多疑的脾性,难道还对他有什么期待?
“好,”顾雁抱着瓷罐,平静站起身。
鄢和眼中惊喜骤散。他疾步上前抓住她臂膀:“别去……”
顾雁朝他一礼:“多谢少公子拂照,容娘感铭在心。只是,容娘还有微末心愿尚未达成。请少公子容我暂留颖王府一段时日,再回鄢府。”
鄢和仍不松手,盯着她的瞳眸里满溢心疼:“容娘……”
“没事,”顾雁轻轻颔首,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听见的程度,迅速说道,“昨夜颖王遇刺,他身边藏有刺客同党,知道我的身份。神鸮营正全力搜寻潜伏刺客。若有变故,我随时找你。”
已走远的卫柏停步回头,见那两人还在窃窃私语,难舍难分,胸中一股无名火起:“还磨蹭什么?”
顾雁连忙举起瓷罐,对鄢和笑道:“这罐杨梅蜜煎我就先拿走啦!”她匆匆跑回车厢,捡起先前脱下的面巾戴上,又疾步追上正在等待的卫柏。
“殿下久等了。”跟他说话,她却恭敬而疏离。
卫柏悄然捏紧手,那股无名火仿佛化作一团芦絮,将心腔堵得透不过气。他转身迈步,一言不发,越走越快。顾雁只好加快脚步跟上。
鄢和不自觉地上前几步,然而他们的背影,已消失在远处营帐背后。
再次顶着无数目光,两人回到颖王大帐外。顾雁强迫着自己,适应被注视的感觉。
卫柏大步进了帐。她深吸了一口气,犹疑地走进帐里。
倾斜的日光描摹着她周身,在地上勾勒出一道修长的影子。卫柏站在昏暗的帐内,静静看她。
忽然,一股香气钻进鼻尖,顾雁嗅了嗅。待适应了帐内光线,才发现大帐中央摆着一案饭菜,应是卫贼的午膳,看着还没动筷。都这时候了,他还没吃午膳?
呸呸呸!卫贼吃过午膳没有,与她何干?
大奸贼!不想理他!
卫柏走到案后,撩袍跨步坐下,僵声问道:“还吃么?”
顾雁抱紧瓷罐,偏头盯着地面:“吃饱了。”
卫柏拿起木箸,又烦躁地放回案上:“让你回来,就这般不高兴。”
“殿下还想审我什么?奴婢必然知无不言。”顾雁恭敬说道。
卫柏闭眼深深吸气,闷声说道:“坐下。”
顾雁撇嘴,挪步到木案侧边,跪坐在毡毯上。
卫柏夹了一筷蒸葵,端碗吃饭。可他刚吃几口,只觉食不甘味,毫无胃口。他放下碗筷,侧身看她。她抱着瓷罐,略微背对着他,垂着浓密的眼睫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到武望山前,她还对他笑着说话。自从见到什么少公子,就成了这副模样。
方才,他本可以放了她。
她来历不明,用心未知。他本就对她不放心,正好顺水推舟送她离开,还能成就一段义主忠仆的佳话,做番文章传扬到江州,收买以鄢氏为首的江州士民人心。教他们知晓,颖王亦是明主。
鄢和开口时,他瞬间就反应过来,应该如此处理。
可当他看到,容娘与鄢和之间有他无法插入的过往。而她话里每个字的迟疑,都在昭示真正的怀念之处……
那一刻,他心脏骤然绞得透不过气,脱口而出的,竟是拒绝。
然后他用了诸多借口,还是不占道理上风。手中剩下的,就只有令人低头的权力。
所以,什么协助搜查不可离开,统统都是借口。
他只想留下她。
可他说不出口。
梁城的水面下暗涛汹涌,杀机四伏,他必须时刻警惕。与她相识不到半月,时间短到他根本无法交付信任。要知道,他信任的严义、陶羽等人,都经过了十几年生死与共的考验。
可就是这般短短时日,他竟
被她如此牵动心绪。
在她身边,他紧绷至今的心弦,竟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所以,尽管理智不断提醒着要防备她,但本能却驱使着自己,忍不住靠近她。
“都坐下许久了,还舍不得放下少公子给的一罐吃食。”卫柏泠然道。
顾雁眼睫一颤,意识到自己仍抱着瓷罐。她微微转身,恭敬应道:“怕弄脏殿下的桌案,奴婢还是抱着吧。”
卫柏心底又一堵。他吁出一口气,朗声唤道:“来人!”
“殿下有何吩咐?”守在门外的侍从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