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雁(61)
他身着玄黑朝服,头戴高冠,站在门口的光里。看到他的刹那,顾雁心房猛地一颤,眼眶倏尔泛红。但她并不想失态,于是她竭力忍住要溢出的眼泪,低声唤了一句:“殿下。”
卫柏骤然蜷紧了手指,只是依然面色冷峻。
陶羽和严义就站在后面。方才一开门,陶羽就通过缝隙看到了,屋里容娘泫然欲泣的表情。他不禁叹气,转头对严义用口型说道:完了,殿下什么都审不出来了。
严义疑惑不解,也用口型应道:殿下什么都没说呢,你怎知道?
这时,卫柏侧首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剩下的我来问她。”
陶羽默然与严义对视一眼:看吧,殿下又走不动了。
他长长一叹,只得拱手告辞。
待他们退到远处,卫柏踱步走进房间,来到她面前。
方才他还在朝中议事,一接到那封通报,他便再顾不上其他事务,当即匆匆回府。一路上,他发现自己脑海乱成一团,根本无法冷静。这才意识到,原来他的心绪,竟已被她牵动至此。
回到府门外,他一下马车,连朝服都顾不上换,连小舆也顾不得坐,便一路疾步赶到这里。直到终于看到她,他提了一路的心,才稍稍放下。
看着眼前蜷缩一团的她,卫柏几乎忍住了全身力气,才没有上前抱她。
他只半蹲下来,平齐看她,冷冷说道:“你可有话对孤说?”
顾雁抿了抿唇,低声道:“陶长史说我是刺客同党。”
“那你是吗?”卫柏微微眯眼,打量着她的表情。
顾雁拼命压住骤然抽动的唇角,忍耐着发颤的声音:“不是!”
话虽说出口了,她在心底却愈发纳闷:陶羽到底审出什么了?!
原本渐渐对她信任起来的卫柏,忽然又变回以前那样,目光里充满审视和怀疑。若她咬口不认,陶羽是否会甩出更多证据?
不对!既然陶羽都需要来诈她的话,说明他没有其他办法求证!
赌一把!否认到底!
她忽然前倾跪地,扑进卫柏怀中,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卫柏一愣,被扑得往后一倒,但很快稳住了身子。
“殿下,陶长史为何要冤枉我?”顾雁埋首在他肩头。抱住他的一刹那,她的心便扑通乱跳起来。她委屈至极地说着,再忍不住眼眶里的泪。
卫柏只觉肩头一热,衣裳渐渐濡湿一片。
她哭了。
他身体一僵,抬起双手,终究没有推开她,但也没有其他动作。
然而肩头那股热流却仿佛渗入了肌肤,飞快钻进心腔,将心脏烫得紧紧揪作一团。
这一刻,他竟觉得心脏在隐隐作疼。
原来,他根本不想看到她哪怕流半滴眼泪。原来,他满脑子只想看到她的笑容,希望她笑得毫无负担,就像在鄢和身边那样。
这样的她,他到底该放在心里的哪个位置?!
卫柏缓缓抬手,想揽住她的背,但又想起陶羽的奏报,于是握手成拳,生生忍住了冲动。他竭力让声音听起来淡漠:“你为何与刺客暗中联络?”
顾雁暗暗抿唇,飞快思量着该怎么回答。
还是咬死不认!
又不是她主动联系刺客的,她也很懵啊!
顾雁抱紧了他的脖颈,继续闷声道:“我没有与刺客联络!”
卫柏继续咬牙忍住冲动,又问:“那你为何半夜去树林?”
“我解释过因为内急啊!因为马车周围都是很高的荒草不方便!”顾雁忍不住提声道。本是
做戏的解释,她原本埋在心底深处的真正委屈,却如决堤洪水一般,再抑制不住了!
“我明明解释过了,殿下还不信我!陶长史一句话,便能让殿下重新怀疑我!我不过就是因为倾慕殿下,大起胆子坦白了一次……便要遭受无休无止的怀疑……”
这些话全都是编的。
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整颗心仿佛彻底泡进了酸涩里,颤颤无法平静。眼泪就是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浸入他的朝服。
说到后面,这些话甚至都开始乱七八糟了。
“如果能回江州……我何至于忍受这些……没有人比我更想回江州!陶羽他以为……以为我愿意留在这吗!”
她发泄出来的情绪,并不是这次被冤枉的委屈。
而是这两年以来,她独自走的这条路,所遭受的一切。
她本以为早已将它们深埋在心里,消化得干干净净。没想到此时此刻,它们竟一股脑爆发了出来。
其实,这些情绪对谁发泄,这些委屈对谁倾诉都可以,唯独不该对卫贼说。
因为,卫贼本就是造成她承受这一切的罪魁啊!
可是……可是……
被他那样一问,在他面前,她的情绪就这样决堤了,毫无道理。
不知何时,卫柏的手抚在她后背上,将她紧紧揽紧怀中。
“对不起,”他竟然在道歉。
顾雁一愣,还以为她听错了,可是她又听到了一次。
“对不起,”卫柏压低了声音,再次说了一遍。
他的声音里,甚至有些慌乱。
卫柏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神鸮营这几日都在搜查刺客同党。随队侍从里有人看到,那伙夫曾单独离队,进入树林。宿卫抓他严审,果然审出有问题。原来,正是他偷偷离队,将队伍行程通报给了刺客同伙。后来,宿卫又审了一同当值的其他人。还有人看到,去往武望山途中,他还鬼鬼祟祟地接近你的午膳,似是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顾雁埋首在他肩头,听得愕然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