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雁(83)
顾雁紧紧捏着扁担,盯着那把锁。
他们就在里面!
夔州男子放下他的粮担,来到对面另一家宅院外,敲击门环:“各位郎君,小人来送粮了!”半晌,院门打开,一名矮胖府卒打着哈欠,走到对面上锁的院门前,取下腰间一串钥匙开了门。
“送完了出来唤我。”府卒伸了个懒腰,回到了对面宅院。
领路的夔州人将粮担送进府卒的院子,很快又出来,领着顾雁走进对面的院子。
这一路上,她已打听清楚了。
娘亲和兄嫂就住在这里,不能走出宅院,与外界断绝一切联系。平时由梁城令麾下府卒负责看守,他们住在对面,日夜轮值。每过五日,会有人过来送口粮。
此刻,她的心已绞作一团,难受得透不过气。
曾经的临江侯府,比颖王府更加宽阔。如今这座院子,比起牢狱,不过就是多了一块蓝天。
顾雁深深吁出一口气,挑着粮担踏进门槛。
院落很狭小,不如卫贼寝殿的一半大。三面围着低矮瓦房,一面墙上嵌着院门。她一进门,便看见一名妇人坐在院角的井边洗衣裳。
就算妇人背对自己,她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娘亲!
心脏狠狠一颤,顾雁的眼眶倏尔润湿,她停下脚步。娘亲的背影消瘦了许多,衣袍里显得空空荡荡。随着她用力搓洗,背骨都凸出了衣裳。还记得两年前,娘亲头发乌黑油亮。而眼前的娘亲,髻上发丝已然斑白。
再看娘亲身旁的木盆里,堆着如小山一般的衣服。仔细分辨,竟是那些府卒的衣裳。顾雁顿时火冒三丈,难道他们让娘亲洗衣裳?!
这时,娘亲洗完盆里一件衣裳,将它拧干,丢在旁边大木盆的衣堆里。她站起身,锤了锤后腰,又弯腰去端大木盆。
那个盆足有三尺多宽,里面堆满了湿衣裳。娘亲去端,那个盆纹丝不动。于是她用力再端。见此情景,顾雁连忙丢下肩上扁担,夺步上前按住那个木盆:“谢夫人,我来帮你。”
话音一落,旁边的娘亲如遭雷击,身子顷刻僵住。她猛地转头盯着顾雁的脸,瞳仁绽出不可置信的目光。“你……”她连话都说不顺了,声音都在颤抖,“你怎会在这?!”
“谢夫人,这盆衣裳放在哪?”顾雁忍住发颤的声音,竭力平静问道。才两年不见,娘亲竟像老了十岁一般。明明才四十出头,两年前的她面容娴静温婉,没有一丝皱纹。眼前的娘亲脸上,写满了风霜和疲惫。
娘亲指了指院里一根晾衣绳下,她慌忙看向院落门外,见外面一切平静,又赶紧回头打量起顾雁。
顾雁躬身抬盆。那夔州细作见状上前搭手,一起把木盆抬到晾衣绳下。那人迅速低声道:“我把粮筐挑去厨房。郡主长话短说,若我们久不出去,对面守卫会起疑。”
“多谢。”她飞快应声。
谢夫人一把拉过顾雁的手臂,将她疾步拉进旁边屋里。她迅速关门,飞快打量了好几遍顾雁,颤声问道:“阿雁你怎会在这里!不是送你去霁山了吗!”
“阿娘,我没去霁山。”顾雁再难忍哽咽,扑上前抱住了娘亲,“阿娘,我好想你。”
恍惚间,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子,晚上能抱着娘亲的胳膊不放,伤心地说:“阿娘,我不要长大。”
娘亲温柔笑着问道:“阿雁为何不想长大呀?”
她噘着嘴,气鼓鼓地告状:“阿兄今天要我快点长大了嫁人,赶紧住出去,就不会吵得他耳朵生茧了。凭什么他长大娶媳妇了不用出去住,我偏不。我要永远当阿娘的囡囡。”
娘亲笑弯了眼,捏了捏她的脸,木嘛木嘛地亲了好多遍,最后说道:“阿雁无论长多大,嫁到哪里,都是阿娘的囡囡。”
音犹在耳,岁月飞驰。
她真的长大了。
顾雁抱着娘亲,泣不成声。她没有说这两年的辛苦,只道:“我想知道你们在哪里。我不想跟你们永隔天涯,生死不见。所以我偷偷找过来了。”
谢夫人没有责怪,也没有发怒,终究只是长长一声叹息,拍着顾雁的后脑勺,轻声道:“傻阿雁呀。”
顾雁抹去脸上的泪,又问:“阿兄呢?”
谢夫人怅然道:“你嫂嫂生了重病,食不下咽。你阿兄正在屋里给她喂粥,好歹让她吃点。”
这时,顾雁发现娘亲的手竟跟往日大不相同。不仅粗糙了许多,有了茧子,还被水泡得惨白发胀。她心里又是一揪,忙托起娘亲的手问道:“阿娘为何在洗府卒的衣裳?!”
“我们被押来梁城,你阿兄虽得了个顺天侯的封号,但没有封地食邑。我们只能被困在这里,不能与人交往,不能出去。每过几天有人送粮来,不至于饿死。但你嫂嫂一来梁城,身子就不好了。近来她病得都下不了地,我们求府卒请个大夫来看看。但他们说,上峰有令,禁止我们面见外人。无论怎么恳求,都不给请大夫。”
顾雁听得怒火中烧:“岂有此理!”
谢夫人又道:“我只好说,能否每次多送一块肉,让她补补身。他们说,每月发放的口粮就那么多,想多要肉,除非拿钱买。可我们早已被抄没一切,身无分文。我便说,那就用做工来换。对面那些府卒把所有衣裳给我们洗,就同意多送一块肉了。”
听到这,顾雁的心已闷堵得喘不过气。她今日来便有所准备,忙从衣襟里掏出一块银饼,塞进娘亲手里:“这是我之前攒下的,跟他们多买些肉。”
谢夫人却死活不接,又塞回她手里:“不独是我自己洗,你阿兄也帮我。你一个人在梁城,一定有更多要花钱的地方。再说,我们突然拿出一块银饼,定要被怀疑勾连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