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珍贵(101)
林清岁心口一瑟,刺痛和温热同时刺激着她的眼眶,明明在黑暗里没人看得起清她的脸,也强忍下了一切不可观的情绪。
只暗暗把指尖掐进了肉里,反复告诉自己,爱人都是卑微的,你不是个例。
江晚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像在安抚她,许久的沉默后,又说道:“我与他们,其实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物质到精神,我都不希望与人纠葛太多。悲观一些说吧,知道自己命是如此,就希望走的那天,心里头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人,也希望自己不要成为任何人要用一生来怀缅的负累。”
林清岁蹙了蹙眉,回眸企图看清她的脸,却只见模糊的轮廓微微叹息。
林清岁心里百感交集,久病中人,远比她想得要悲观。她们像悠远琴声里的尾声,想落日后最后一缕余晖,像花落季节里最后一片残红,那种易逝破碎的美自然让人抓心挠腮的想,可想抓住她们何其不易。
可她以温柔的、高尚的、美丽的、健全的心,回馈于世界了。这怎么不是一种抗争?
“那现在呢?你的心态有改变一点吗?”
她直白地想问出一点什么,直白地期待着因为自己的到来,江晚云与人之间无力拉开的距离,能够打破陈规地拉近一点。
可换而来之,是身边人长久的沉默。
她知道了,也就把被她抚着的手挪开了,背过身去。
她知道安慰不能解心结,却还是说了句:“可是抗拒爱和被爱,真的会让人变得潇洒一点吗?”
船开进了怀安村,沿岸民家灯火照亮了夜路,竹篷上缝隙也透进些许光亮。泼面漾漾,秋叶落水,本该是个浪漫的时刻。
“清岁,我不是在礼尚往来。”
林清岁顿了一下,回转身来,那微亮的光落在雪白的肌肤上,泪一样的东西从眼旁坠落,时而滑进光影里如钻石闪烁,时而落入黑暗中空留出万千遐想。
在她眼中,又是个动人心魄的画面。
“没关系,我都理解。”
她自以为给人以良好的距离,却好似又往江晚云心口扎了一刀,让她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算了……”江晚云又叹息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来这里一趟?为什么不能是安州民歌?”
林清岁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要说尊重原著,可你把木雕,刺绣,这些书里没有明确描述的元素都加进去了。要上艺术价值,弘扬乡土文化,用安州民歌,不是更方便吗?”
稍瞬即逝的光影里,江晚云怅然一笑,声线还因刚才的氛围,异常柔软缓慢,却还是认真向她解释:
“安州民歌是很好,但这些年被‘高度非遗化’,直接后果就是民间文化舞台化。把原先老百姓生活当中很有机的一部分抽离出来,保护它的同时,也在有形无形地固化它。这就使民间文化不再是生活的一部分,而是生活之外的,用来观赏,用来研究,用来娱乐的‘产物’,它更像是一个商品。”
林清岁思索片刻:“但做戏剧,不一样是舞台化,一样是用来娱乐,观赏,实现商业价值?”
江晚云反问她:“你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林清岁沉默片刻:“我是你的人,当然要站你这边。”
江晚云沉默片刻,好像有意绕过了这个话题,也许出于尴尬,又或许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继而又说道:
“你说的那些问题的确没错。所以我没有太强求这个东西。渔村民歌从来没有经过人为干预,我到这里拿到的一切,就都是一手资料。我知道一旦一种新的民俗艺术被挖掘,它必然要面临被‘破坏’,但你不能说这种破土而出的过程是无意义的。为什么非要来渔村,一部分是想找到老师所写的情怀,另一方面,其实只是我喜欢吧。”
林清岁扬声一问:“喜欢?”
江晚云颔首一笑,继而道:“它们之间一定是有差别的,不仅仅是什么唱词的七言五言。就像你把一尊雕像搬进博物馆,恒温恒湿保护起来,这当然可以把有价值的东西珍藏,让很多人看到,研习。但雕像也就不会再有风吹日晒所带来的自然、沧桑,或者说,岁月感。”
林清岁若有所思。
江晚云又说:
“我喜欢那些自然干净,未经加工打磨的事物。
就像喜欢你一样。”
第56章 屋檐“是哪种喜欢?”
……
“是哪种喜欢?”
林清岁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才能看似心安理得地躺在喜欢的人身边,问出这种问题。
纵然本能再想逃离,也已经上了船。
“我不是说过把你当朋友?”
江晚云的声线平淡轻柔,像船外忽然平静下来的水色,波澜不惊的。
林清岁目光暗淡了些。
可她又说:“也许比朋友更近一些吧。”
林清岁眼眸又亮了些许。
即便是昏暗中,也能感知到江晚云温柔明媚的双眸注视着她:“我想,我遇到了一个知己。”
林清岁的心被一点点触碰着。
记得年少时旁听大人们说话,说起“某个人”,有人说,就像拿根绳儿牵着你,见你无动于衷,就时不时拽你一下,又不把你拴死了。可那绳紧一紧,放一放,却反而把人拴死了。
那时的她还不懂,只觉得那牵绳的一定是个讨厌的人。
如今看来,真是个讨厌的人。
于是她报复回去:“我也喜欢你。”
江晚云听着,慢悠悠抬了眸,也问她:“哪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