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珍贵(107)
吴家宅的木门破损了不少,盆栽和树木也被风雨吹刮得东倒西歪,原是一道风景的落红小院,也只剩下石头地里的泥泞不堪。
残旧的门本应该无人问津,却有人在破晓时推响。一双干净的白鞋踏进坑坑洼洼的泥泽地,一步步登入里堂。
玻璃柜果然被水冲破了,锋利的破口上挂着些碎纸皮,还看得出水流冲刷过的痕迹。里头那些安州民歌的手抄本,已经有人比她先一步收走了,不知道有多少保留下来,看这现场的破损程度,也大概猜到情况不乐观。
林清岁望着空荡荡的收藏阁,沉默了一会儿,蹲身去柜台下面拿了那个文件袋。
它果然被人遗忘在这里。
是江晚云特地准备的防水袋,找了个能上锁的柜子,想等相机一空下来就拍照备份,想等带回去了立马复印留藏。却还是抵不过洪水突然,迅猛的流速把防水袋冲开了封,又浸泡太久,还为数不多完整的纸张上,毛笔字也早就花得看不见型。
林清岁抱有一线希望的心,一下落到谷底。
她还是不假思索地把残余小心翼翼用证物袋收起来,装进了自己的背包。
刚发过水的山路不好走,还是有人不嫌路远水遥来到渔村,挨家挨户打听着,企图找到些补救措施。
“哪有什么复印件啊,都是家里老人抄的,平时孩子拿来画画都嫌纸旧,也就你们当宝贝!”
“拍照?拍那玩意儿干什么?我说你们这些城里人啊,也是闲的……”
“上次江老师来,都拿走了呀,没有了。”
无奈之下,只好又走上了那条老路。
……
“汪汪汪汪汪!!!呜……汪!!汪汪!!”
……
孙阿公的院子里一片狼藉,先前个个精神漂亮的手编竹筐,被泥水糟蹋得一塌糊涂。
那老爷子还是一脸倔犟,从头到尾没看林清岁一眼,抿着唇一点点修复手上的东西,实在修补不了的,也干干脆脆往后院一扔,仿佛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后,再不会怨天尤人。
“哼……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反正没人学我这破东西!赶紧回去!没看别人这么多活呢?!”
林清岁沉吟片刻,坐了下来,帮着收捡。
到日落,手上磨也出了泡,老爷子才抬眼瞅她一眼,哼笑一声:“这次不耍阴招了?”
林清岁没说话,只闷头做事。
“你呀,耍什么花招都没用,”老爷子叹了口气,又重复一遍:“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林清岁依然没有说话。
最后一点收拾完,地也干净了,老爷子起身拍了拍手:“行了!你走吧。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也不白让你干这点活,我找船送你,以后啊,就别再来了!安州民歌多有价值,那些人天天跑省里开会,还跑到国外去。你有这心思,找他们去。”
林清岁坐在小板凳上没起来,低着头,也没答应老爷子的话,沉默片刻:
“他们说有些东西被遗忘的,是有理由的。”
老爷子佝偻着背,停顿了脚步。随后不屑一笑,正要继续往里走,林清岁又说:
“可是她说,她喜欢那些自然干净,未经打磨的事物。”
“有没有头衔保护又怎么样,它依然是有价值的。现在发展旅游业当然也是好的,这是非遗带来的经济利益。但问题是口口相传的价值呢?唱词的文化和历史价值呢?曲调的即兴化呢?没有人在乎了吗?”
“可是她在乎。所以才找了那么久也要找到,所以才一定要是它。”
老爷子长久地沉默着,随后叹了口气:
“江晚云啊,那是个好孩子。可她一个女娃,能做什么?不还是听上头人差遣?况且那些东西被洪水糟蹋了,我也没有办法……”
“您不交给她,怎么知道她做不了?”
林清岁起身,继而问道:而且,您不是还会唱吗?”
老爷子勉强着佝偻的身躯转身看她。
“只要还有人会唱,它就不会消失。”
*
清晨,渔火晨曦把江面染得一片金红,捕鱼人家在岸边结网,只听得许久未闻的歌喉又一次唱起古老的歌。
“听啊,阿公又唱歌了!”
“快!去叫你阿妈出来,快!”
那声声悠扬,随着船一路送客向远方。
水波粼粼,老爷子黄土一样的脸庞,终于浮现出些许笑容。撑着船,目光深远。
清晰的视频人声,让林清岁又恢复了一点底气:“我记得有个词不太一样,是三言接五言的。您能唱一段吗?”
“那是后来新编的,词是我女儿选的……咳,离经叛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可不会……”
“您女儿也会唱?”林清岁眼眸一亮:“她现在在哪?”
老爷子没有回话,只是那眼神又变回了从前倔犟沉闷的样子。
*
这些天降温了,阴雨却散去了。
江晚云身体好转了些,走出卧室倚在栏杆边,看着家里被一早的阳光照得亮堂暖和,心里的郁闷也消散很多。
“哟!”吴秋菊见了连忙放下抹布上楼:“您怎么出来了?外头凉。”
见江晚云寻看一番,面露担忧似的,又解释:
“萧总去开会了,她呀,这些天恨不得把公司都搬过来了。这去鹤城,估计要得几天呢。”
江晚云浅笑,问道:“清岁呢?”
吴秋菊面露难色:“萧总不让她上楼,为这次的事儿还怨她呢。这些天她都睡在楼下保姆间,家里头打扫的活都是她干的,唉,也是造孽,那屋子从来没有收拾过,哪能住人啊。她哪里是干这些事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