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珍贵(132)
那女孩说自己叫风和,就是“风和日丽”的“风和”,至于姓什么,林清岁没问,也许“风和”就是全名。
风和今年才十六岁,身上却有这个年纪少有的静谧和成熟。月牙眼不大,表情也内敛,抿着唇一弯就是笑了。她说她腿有病,走不远,却喜欢来山上,喜欢这片的梅花。她写作攒了许多钱,都用在请护工上头。其实她生活可以完全自理,只是这座山没有残疾人通道,她必须请个人每天接送她。
“不是只有这座山上有梅花。”
林清岁觉得非常不解,这样的投入完全是没有必要的。
风和笑了笑:“我知道,可我就喜欢这片梅花。”
林清岁想到什么,细想了想,又问她:“不会觉得辛苦吗?”
“我写作的钱大部分都砸进来了,那是我唯一的收入。有些护工粗心或者不守信,会把我忘在山上。有次突然下暴雨,我在山上淋了一天,到晚上有人从教堂出来,才好心把我带下去。”
“你没有手机吗?”
“我上山从来不带手机。”
“这样很危险。”
“带手机就没法专注看花了。”
“可你现在也没在看花,”林清岁为了强调这事儿赖不到她头上,还补充一句:“我来之前,你在看书。”
“我的心在看花。”
“心?”
“你没有过用心去看什么东西的时候吗?”
“和用眼睛看有啥不同吗?”
“当然不同。心是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去看一样东西的,眼睛不行。比如说夏天梅花不开的时候,或者总有请不到护工上不来的时候,我就用心看它们。”
林清岁阖了阖眼,觉得这孩子多少有点中二。可能是久病太寂寞了吧,也可能因为她是个年轻的作家。作家很多时候都会说些她这种俗人听不懂的话来故弄玄虚。明明可以用“想”这个字,非要说“用心看”。
原是这样想着,可看着风和,她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庸俗。因而她又问:
“所以,不辛苦吗?”
风和回答说:
“不辛苦,那都是我自己的心愿。”
林清岁留意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果然是那本《我与地坛》。兴许她将来会写一本“我与梅花”之类的著作吧。
看时间差不多该去接李海迎,她也道别了风和,起身走了。
台阶一级级走下去,她低着头看着,像是专注看路的样子。
“妈妈!你看!花花!”
阶梯下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回过头招着手兴奋地叫妈妈,林清岁才随着他惊奇的方向回眸一看,才发现这些天风大,梅花落了满地,散落在雪地里,花海一般绚烂。
她天天走在这里,却从来没留心看一眼。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风和的意思。这些天教堂附近的风景她一概不记得,来回的路上有什么,也从来没留意。哪怕是专注看着风和那双月牙眼听她讲故事的时候,也好像是在看着其他人。
就像风和也并没有看她,而是梅花。
风和的心在看梅花,她的心又在看哪里?
兴许是临江的大桥,怀安的星斗船篷,花山庙旁的老树,和江南别院里的甘棠。
人陷入热恋的第一步,是变得感性。
她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晃了晃头,避免自己去和十六七岁的小作家共情。谈及爱情,她想说不做无回报的投入,想说世界观价值观是否一致,想说及时止损,平衡利弊。
而不是什么,万里芬芳馥郁不顾,却千里迢迢,艰难险阻,只为这一枝梅。
这不是她这样的人该做的。
她的病总是来得快去得快,一月中旬,她便把在怀安的所见所闻通篇整理清楚,发给了江晚云。
她以研究学者的口吻,介绍起“花旦和小生”的故事,纠正了历年来专家学者对“风辞”原型人物的错误评定,填补了故事线的空白,句句理性,句句无情。
而其实即便如此,她还是区别对待了江晚云和学会其他人。她本意不愿暴露“花旦和小生”的那段往事,毕竟当事人已经结婚生子,过着隐秘安稳的生活,她不愿奶奶深爱过的人受伤,也不愿奶奶那些私密的心事被曝光在大众面前。
但她还是把一切都交代给了江晚云,至于江晚云会如何取舍,她只相信着。
一月二十号,江晚云很快给她回了一封邮件,表示自己看完了她发过来的资料,想约她在这周挑选时间,线下或者视频聊聊这次田野的事,顺带给她讲讲她为秋季学术会议准备的计划书。
林清岁指尖敲打着桌面,望着邮件内容挣扎很久,最后选择了明天上午十点在线上交谈,理由是自己感冒没好全。
十分钟后,江晚云回复她:
「好的。」
就算是普通同事,也该礼貌关心一下吧?
林清岁心里头沉闷,了然无味地扣着木桌上的裂缝。
算了。
电脑一合,闷头睡了一觉。
第二天她醒得很早,她自称是因为李海迎出门闹出得动静太大,绝不是因为十点的会让她辗转反侧,一夜都没睡得安稳。
九点半,江晚云发来了预约会议的链接。
九点三十二,她点了进去,呆呆坐在电脑前面。
九点四十,她又退了出来,不想让人觉得她早早等在这里。
九点四十五,她起身去接了杯咖啡。
九点五十,她点开准备的文件,犹豫着要不要进链接。
九点五十五,她再次点了进去。
江晚云还没有来。
十点整,江晚云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