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珍贵(181)
林清岁紧了紧手心,本想催促萧岚开快一点,回头却见那双紧握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余光还时不时在意着手腕上的手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离诅咒的期限也越逼越近。
她咬了咬唇,改口道:
“来得及的,别怕。”
萧岚双眸一颤,缓过神来,沉下目光,尽力压下心慌,把车开得更稳一些。
不想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周语墨接近失态地质问声: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相视一眼,赶紧冲进屋门。
只见吴秋菊红着眼:
“江老师说今晚清岁演出,嗓子肯定疲惫,坚持要亲自做一碗冰糖雪梨等她回来喝。我看她还有兴致,就想着晚上还是照先前安排好的庆祝一下。谁知道,就去买个菜的功夫,人就没了……”
话音未落,掩面而泣。
萧岚松了包,上前一步握住了吴秋菊的肩膀:“什么叫人没了?”
吴秋菊再解释:“江老师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打她电话也无人接听,附近监控正好被霜雪冻住了看不清。我……都怪我没看住……”
林清岁沉吟片刻,去摸了摸桌上留下的那碗冰糖雪梨,还存了些余温:“应该没走多久。”
也许还是坚持去剧院了呢?也许是想出门接她凯旋呢?也许就只是单纯散散心。可再数着鞋柜里的鞋子,她们心里头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否决。
一个正常出门的人,不可能连鞋都不换。
林清岁一念之差,回转身上了楼,直觉一般掀开了江晚云床上的枕头,果然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白纸,上头潦草写下几个字:
「林清岁亲启」
这个寒夜,雪下得更大了,比往年都要大。街道上寂静无声,忽然闯入了几个人影,几声急促的呵斥:
“去!分散开找!楼顶、马路、铁轨!都给我去找!”
几串脚印无头苍蝇一般踩过雪地,往四面八方去,又从四面八方汇聚。手电筒的灯照向了所有可能的角落,却了无踪迹。
其实谁都知道,江晚云那样的性子,决心要走,也一定不会选择那样给人添麻烦的方式,一定走得悄无声息。
枕下的安眠药攒了好久,却未动,她大概也能想到林清岁推门进来发现一切时惊魂落魄的场面,才百般徘徊,终不忍把自己最后狼狈的样子留给她去承担。
才知道宅院那么大,原来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你再好好想想,江晚云最后还有说什么?!”
“江老师什么也没说,就是醒来之后问了好多遍,清岁还要多久才回来。”
她大概也想再等等吧,再等等,等时针转上一圈,她就回来了。
只是一分一秒,都挑在她的心尖儿上。
她也想再见一面吧。
*
无人寻见的一片雪地,连着江河,轮椅在雪地上留下两道辙,一人影在上头独坐,冰天雪地,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裙。
那双眼眸依然含着悲悯和深情,望着滔滔江水,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清岁,见字如面。从前点滴不胜细数,往后,便是天人永隔了。
樊老从前总说我的名字取得不好,“云”本是自由浪漫之物,偏偏配了个“晚”字,寓意着迟暮短暂。可你说,这云泥之间的事物哪个不是转瞬即逝的?花开叶落,柳动风摇。既是寻常,也不必为我难过了。
我不悔此生所行所选。只怨自己本是薄命人,却始终心怀悲悯,结了千万心结。心高气傲,总以为只要足够心诚,就能逆天而为。愚钝至极,到终了才醒悟,原都是我错了。
为人子女,生来体弱多病,拖累父母操劳一世,未能尽孝。
为人后生,幸得恩师器重,却是性情软弱,难承大业。
为人师表,明知水深火热,依然自命清高。眼看行旁门左道者步步荣华,忠于我者默默无闻,却一再视而不见,自欺欺人。
纵然也深爱着人世间一草一木,深爱那些在乡土间的最至真至诚的情义,深爱我奋斗终身的戏剧科研事业。
纵然也曾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奈何鞠躬尽瘁尽荒唐,忠孝仁义皆为空。
清岁,唯有一句话,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其实,那也是我最期待的一种方式。
不过,你不要为我遗憾,也不要太过悲痛。我很高兴终于可以卸下生命的重任,那些曾经不敢言说的‘小情小爱’,在时间的缝隙里也无暇思考的儿女情长,从今往后,会变成我的全部。你也要为我欣慰,我终于把我的血肉之驱归还于江河,而我若还有灵魂,就只为爱你而生。
从今往后,我只唯一地,永恒地,爱你。
——江晚云绝笔。」
“清岁,对不起。
你的一片心意,我终于还是要辜负了。”
泪水流尽,一双赤脚也落进雪里,撑起孱弱的身子,一步一脚印,往江水里去。
雪越积越高,企图困住那双软绵无力的双脚。
江水不断溢出两岸,试图推她回去。
风卷着她的裙摆,妄想动摇她的决心。
桥上鸟雀声声啼血,天上人急得团团转。
她却一步比一步走得更远,一步比一步沉得更深,看不见远处的光在找她,也听不见无数个声音唤她。
终于一步落空,沉溺水中。
*
“江边……
江边找了吗?!”
*
「咚——」
「咚——」
零点钟声,仿佛终于还是敲响了宿命的暮钟。
萧岚顿然停住了脚步,一瞬间瘫软在地,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轮椅,嘴张开了许久,喊不出来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