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三百年,她目睹过许多生命的流逝,看过沧海与桑田的变换,见过王朝更替。
三百个春秋里,能称得上喜乐的,寥寥无几。
安宁始终难求,喜乐也难守,她想守住,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放我下去,是我要拿走它的灵力,自然得我亲手取它。”濯雪一瞬又眉开眼笑,没心没肺至极。
沉默良久,胧明徐徐开口:“若出差池,我随时下去替你。”
濯雪弯起食指,作势要同胧明拉钩。
只是萤虫还未将她托上高处,拉钩没能拉着。
濯雪不以为意,改而将手掌悬到萤虫之上,一边扇动手掌,一边鼓起双颊吹气,企图将悬空的萤虫吹下去。
哪吹得动,还得胧明一个翻掌,令萤虫降至罅隙深处,还将她送到灵草的根须前。
濯雪落地之时,萤虫纷纷散开,又附到山壁各处。
根须并非小小一团,如今离近,才知其错综复杂,虽根根纤细,却结得跟一个洞壁那么宽大。
徒手挖刨,也不知得刨到何时,倒是她……
高估了自己。
好在不论灵草饿到何种程度,也只以灵力为食,它要汲灵力便汲,反正狐狸她体内半点灵力皆无。
濯雪伸手欲碰,已设想好,一根狐狸冰棍会是什么模样。
白生生,且还直挺挺的,可怜倒是可怜,磨一磨却能给胧明当刀使,比那铃兰白玉实用多了。
来都来了,怎好空手而归,反正瑞光伤不着她的魂魄,就算是赶尸荷锄,她也要将此物从岩石间拔出。
濯雪屏息不动,眼前蛛状根须微微搏动,根须交织的正中,似乎藏着一颗强有力的心。
延伸而出每一根根须,都紧紧攀附在石壁上,若其下是数不尽的钉钩,她便一个个拔了。
试试吧。
思绪一定,濯雪猛地伸手,抓住根须正中之处。
就这刹那,庇护她的灵力果真被吸得一干二净,寒意自四面八方卷来,她冷到失了知觉,登时动不能动。
若有瑞光就好了,瑞光再如何不好,多少能令她心里畅快一些。
如今屏障上覆满白雪,成了那遮天蔽日的伞衣,将瑞光全挡住了。
濯雪的面庞上结了薄薄一层霜,她眼不能眨,唇不能动,五脏六腑犹化冰雕,唯心脏还在极微弱的动弹着。
想要一些瑞光,躯壳死便死了,魂灵至少还能活着。
此前感受过的所有死意都不算数,如今动弹不得,连气息都仅余一丝,才叫死意当头。
胧明在山隙之上,看得不是那么分明,她只隐约看到,萤虫之中的人影似乎不动了。
她匆忙施出灵力,为濯雪驱散寒意,只是她施出一缕,灵草的根须便要吃去一缕,根本就是无底洞。
濯雪面上冰霜消融,冻住的唇齿微微一启,喉中逸出两个单薄的字音。
“瑞光。”
细若蚊蝇,若非胧明听得仔细,还未必能听到。
胧明身侧威压骤释,澄莹灵力飞旋而出,凝成两只巨如天门的虎臂,将山隙朝两边拉开。
山雪又轰隆滚落,恰似天云崩落凡尘,遂又被灵力刮向别处。
山隙像撕裂的扇面,随着扇骨一展,其间断开大片,而屏障上再无山雪遮掩,瑞光终于泻进山中。
萤虫那不足称道的光亮,即刻便被盖了过去。
濯雪沐在天光下,萎靡的心神如受润泽,体肤再痛也仿若搔痒。
她忍着寒意呼唤:“你将灵力撤回去,别都耗在此地了。”
胧明眸色如寂寂深潭,眼底藏了凛凛锐意,叫她如何撤回灵力,莫非要她看着那纤秀的躯壳消泯在此?
三百个春秋又三百个春秋,无休无止,她岁逢四季,却好像被永永久久地困在了寒冬。
她施出的灵力一丝不剩,再施便再被吞吃,无休无止,日暮途穷。
何时才是尽头?
濯雪能感受到灵力的流逝,这根须吸食越多灵力,正中那处便搏动得越快。
“收回去,莫再给我了。”
她不怕灵草吃饱喝足了提早开花,只怕胧明要被吸成骷髅一具。
胧明没有停手,反道:“罢了,换我替你。”
眼看着萤虫又聚上前,不由分说地集聚在身侧,濯雪慌忙抓牢根须不放。
“谁叫你这么送命的!”胧明怒言。
大声疾呼,如伴虎啸。
久到好似天地枯涸,此间阒然无声。
山中冷不丁传出来一句。
“收回去,寒星。”
胧明乱了神,深潭般的眼泛起波涛,这次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濯雪畅快露笑,心道区区大妖,还不是被她轻易拿捏。
百条根须,她逐一从石壁上扒开,全将这身躯当成了铜铁来用,抠得指缝间全是血。
良久,那笼罩在她身上的灵力,才蜗行牛步般缓慢挪开。
好冷。
濯雪想,要不是此时寒意笼身,恰恰镇住了十指的疼痛,她定已放声大哭。
既然斩不断,那便整个全拔了,先前她还觉得斩草除根实在恶劣,如今已是别无它法。
一根,两根,三根……
根根纠缠,根根如钉。
她十指麻木,神思却踊跃着,如果她的躯壳消融在此处,而魂灵又未死,那她又当如何,莫非要靠夺舍过活?
那可太歹毒了。
濯雪想不出个所以,筋骨已痛到极致,她一时间感受不到躯壳所在,似只剩个魂魄还在此处劳作。
就差一半了!
只是她惶惶察觉,离了石壁的那一段侧根,竟像被火焰吞噬那般,眨眼焦黑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