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放眼望去一片红,阗极的血肉溅得到处都是,诸位妖仙还血流不止,皮囊像那破了口的水袋。
妖仙们席地而坐,纷纷盘腿调息,以守住将倾的灵台。
唯独胧明没有调息,她气已近竭,快要撑不住身,却还是伸出双臂,想接住那当空跌落的天狐。
濯雪被横飞的血肉糊了满脸,眼前猩红一片,有些惘然无措。
暴长数寸的爪甲缩回原样,她垂眸看手,手像是刚从染缸里拿出来的,红得很。
她方才其实不知该怎么做,只是仗着自己有八条尾巴,便莽莽撞撞地扑向阗极。
旁人剩下的半条命不知够不够用,她还余下八条,怎么也得够。
扑过去后,她猛掏阗极心窝,手穿入其中搅了两下,忽然有所领会。
该让灵力绞断阗极的血脉,还要侵入他的灵台,将那枚魔化的内丹彻底捻碎。
报丧灵鸠迎天腾飞,环着那团魔气盘桓不下,令之无法乱窜,只能停在一处逐渐消散。
濯雪轻飘飘落下,眼前一会是那倒悬的黄粱梦市,一会是前世流离失所的凡间百姓,一会又是白骨遍地的疆土。
她终归还是救到了人世,前世今生百折千回,殊途而同归。
她也救到了自己,那延续了百年的怅惘和不甘,在此刻烟消云散。
濯雪双眸锃亮,近要跌到底时,忽然变作天狐兽身,稳稳当当落在胧明面前,八根狐尾跟风中的狗尾巴草一般,甩得起劲,洋洋得意。
胧明微愣,嘴角才勾出个弧,便歪下了身。
那秀颀身影倒地不起,成了江边弱柳,经不起风吹雨打。
濯雪慌乱凑近,两次看胧明倒地,两次都被吓得心颤,喉头才刚松了一些,又不由得憋紧。
她潮湿的鼻尖凑到胧明颈边,以为胧明没了脉搏,差些就用兽身给胧明渡气。
幸好胧明的气息和脉搏俱在,只是微弱了些。
那灵台呢?
濯雪改而探查胧明的灵台,只见那灵台皎如月盘,却有一缕乌黑的魔气在恣意冲闯。
她不假思索地吃去那缕魔气,想留胧明一个清净。
吞入自身,才知阗极的魔气有多霸道,难怪不少妖仙被毁去根基,只余一息尚存。
周遭妖仙盘腿不动,各色灵力交织在一块,竟不互斥,亦不互相吞噬,比天上瑞光还要绚烂。
凉梦冷汗淋漓,紧阖着双目道:“魔气冲撞,枕红尘快支撑不住了。”
昆羽将掌心覆向她后背,施出灵力助她缓解不适,怒道:“不必管它,你先稳住灵台。”
左右观望了一眼,濯雪叼起身前大妖,想寻个地方替对方疗伤。
她才刚将胧明衔起,天地忽然震颤不停,倒悬的黄粱梦市像极了地脉坍毁的瑶京,已在崩落之际。
一声巨响。
眸中视线像被割据成千百块,整座枕红尘分崩离析。
天摇地动,乾坤又在颠倒。
枕红尘隆隆垮塌,而天上那地脉全毁的瑶京,早在灵龟的托举下,稳稳悬在天边。
天石未再继续坠往人间,浓云尽散,紫电隐没,凡间乍然天晴。
盈千累万的天石遍布四野,一些城廓被毁于一旦,一些未完全毁去,但城中已是空无一人。
凡人闻声而逃,可惜肉/体凡胎终归还是跑不过下坠的天石,活活被压成碎骨烂肉。
天灾过后,幸存者胆战心惊地露头,仰天望了良久,才确信灾难已过。
有人在废墟中惶惶翻看书页,颤声道:“凡尘上一次遭逢灭顶之灾,已是百年以前,那时是无名疫疾,疫疾不知因何而起,又不知因何而止。”
著书人匆匆在断壁间翻出笔墨纸砚,将这一异闻仔细记下。
“天石如星陨,或大如郡县,或小如拳头,不计可数。民舍垮塌,山崩地裂,人间尸横遍野,死伤……死伤多少?”
“数不胜数。”边上有人应声。
“太多了,大抵和百年前一般多。”著书人摇头。
远在妖界,凉梦使尽全力送诸妖仙离开枕红尘,而将阗极的魔气困在那世外之地。
妖仙们眼前骤变,一眨眼已回到无垢川外,待他们回过神,哪还见得到濯雪和胧明的身影。
救虎一命已是迫在眉睫,天狐叼起胧明就跑,径直奔进无垢川。
报丧灵鸠不依不挠地跟她,她无暇搭理,八尾胡乱甩动,将灵鸠驱至远处。
灵鸠不解,歪着头嘎嘎叫唤,自己寻了一处屋檐呆着去了。
也不知无垢川内哪一处较为隐蔽僻静,濯雪火烧火燎,遥遥望见一处宫殿,便赶紧窜进门内。
进了殿门,她才意识到,这无垢川的一砖一瓦,大抵是随着主人心意变幻的。
此时的亭台楼阁已与魇无拟在位时不同,变得有几分像凌空山,只是水上无草无木,远不及凌空山生机盎然。
殿中的陈设与山中寝殿别无二致,屏风上的花鸟勾线相同,连榻上华帐也是同色。
天狐将胧明放到榻上,转而变作人身,扶起胧明便徐徐送出灵力。
胧明的伤势太重,五脏六腑皆已被腐蚀得不成样子,若要等躯壳自行修复,还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
濯雪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手心冒出冷汗,施了半晌灵力,也才令胧明的一处皮肉得以复原。
好小一处,不及毫厘。
她心疼得紧,想将胧明拥进怀中,却因胧明浑身是伤,根本无处落手。
碰不得,竟还喊不得。
这发紧的喉咙容不得她喊,她只能将唇凑到胧明耳畔,翕动几下:无垢川才刚认主,你再不醒,等会这白眼的河川,又要将你逐出家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