胧明未应声,只是抬掌在濯雪面前一晃而过。
登时少女形若飞烟,经风一刮,便消散无形。
濯雪未看明白,只觉得眼前有些许古怪,她怎么……看不到自己的鼻梁了?
她当即低头,眼前空落落一片,才知自己无声无息就遁迹潜形了,遁得连她都瞧不见自己。
“这是什么。”濯雪惶惶抬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你教我的那些口诀里,怎么没有这一招,你藏私了?”
说完,她翕动的唇一滞,原来不光遁迹潜形,她还销声了。
她方才说的是什么来着?
不过是听不到声音,记性好像也跟着衰退了。
也不知胧明有未听到,胧明展开手中天诏,神色沉着地一览到尾。
看完天诏,她走向阎王司,平静道:“随我来,无人看得见你,即便是阎王。”
濯雪蹑手蹑脚地跟在后边,连自己的丁点脚步声也听不见,似乎她当真不存在于世。
足迹被泯灭,声音也消弭,似为三界所不容。
濯雪不安道:“这消失的时限有多长,不会是一世吧。”
“一个时辰。”胧明答。
原来施术者能听到,濯雪心下舒服了。
只见胧明停在阎王司前,抬臂震出不凡灵力,以擂鼓三声。
不见鼓形,却闻鼓鸣。
一擂地动,二擂天旋,三擂万物寂定。
胧明怀揽长卷,只一拂手,天诏悬于半空,状似绫罗缎带,漂浮不定。
濯雪就藏在胧明身后,一时又觉得钱姥当年未看走眼,这妖还真有三分神女姿态。
明明这张脸平平无奇,却叫人看出了冰姿仙骨。
这身鸿衣羽裳里兜着的,大约是无尽香风吧,否则怎能令人心旷神怡。
胧明动唇,当即声震八方。
她念过的卷上的每一个字都泛起金光,悬空的天诏愈发炫目,原只是波光粼粼,而今光芒四射。
濯雪看呆了,如若此诏当真是妖法所化,想来就算是在昆仑瑶京上,也足够以假乱真。
这虎妖当真见多识广,换作她来假扮天宫使者,她怕是连要擂鼓诵诏都不知道。
胧明的声音近在耳畔,幻化过的嗓音不像她原先的,却一如她平日那般,不疾不徐。
“昆仑瑶京有令,黄泉府阎王司听诏……”
天诏上龙飞凤舞的字从头亮到了尾,整卷天诏堪比天星坠地,足以震慑一方生灵。
濯雪甚至不能正眼直视,连那逸散开来的光,都能令她双眸刺痛,痛若火烤。
这得是真迹吧,毕竟胧明都能将忘川水灵拘缚在凌空山上,再私藏一份天诏,又有何难。
眼睛好烫。
跟后颈禁制松动时一样烫,只是脖颈滚烫尚能忍受,双目一烫,她便只想就地打滚。
偏偏胧明还是那般坦然自若,天诏的光亮与她何其接近,她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濯雪难以想象,妖力该强盛到何种程度,才能与天上瑞光一搏。
只是即便如此,胧明也没能重归无垢川,看来魇王得是硬茬中的硬茬。
天诏静止在半空之中,随后阎王司的高门大动,轰隆声宛若山崩。
里边一魁梧高挑的身形徐徐迈近,其鬼气覆面,长发及地,好似不修边幅,叫人看不清其真容。
她蓦然出声,才知是女子。
“阎王听令。”
这身量非同寻常,看起来比胧明还要高上一截,远远望着,似是山石化人,单她一个就能将高门全部堵上。
此时门是半敞着的,濯雪犹豫不决,进还是不进?
就这般擦肩而过,阎王如果有所察觉,胧明多半也会被祸及。
只见阎王揽下天诏,将之捧在手中,朝胧明微微颔首道:“有劳仙使。”
胧明不动声色地转身,目光从身侧轻掠而过,未作任何停留。
在门徐徐关拢之刻,濯雪一鼓作气钻进缝中,被塔中的漆黑吓得不敢动弹。
门簌簌落尘,余下窄隙瞬息便被挤灭,胧明陌生的面容被掩至门后。
塔中鸦雀无声,阎王虽走,威压犹在,那古怪的窥视目光从八方逼近,将濯雪钉在原地。
过了良久,濯雪才冷汗淋漓地往左转身。
判官令……
判官令在哪呢!
濯雪小心摸索,头脑一片空白,胧明可没说那判官令长什么样,这要她如何找?
她憋着气颤颤巍巍地摸着,也不知碰到什么,指尖被冻个正着,她猝然缩手。
过会儿,她又试探般伸出一根手指,朝那冰凉处探去,手边的东西竟是松散的,撞出了一阵木签声响。
莫非就是此物。
濯雪抽出一支,才知不是木签,倒也是木头雕刻的,摸起来有些像凡间话本里说的笏板。
笏板上有浅浅刻痕,她用指腹探究了一番,总觉得刻痕有些像“阎王令”三字。
阎王令到手了,便该找神龛前的长明灯了。
怪事,说是长明灯,也不见灯亮,害得她摸黑半晌,找不着北。
不过神龛应当是在壁上的,她循着塔壁摸上一圈,何愁摸不着?
濯雪将笏板别到腰带下,一边在心头大求阎王宽恕,一边小步横挪,不光摸至头顶上方,还蹲身摸索脚边。
塔中内墙和凡间的不同,竟还不是平整的,似乎嵌了一颗颗的狰狞鬼首。
看来阎王的胆量比天还大,换作她与这些鬼首日日共事,她不出十日便寡欢抑郁。
她一时摸着鬼首的利齿,一时又摸到鬼首的眼珠子,怕极鬼眸一眨,鬼口一合,就将她手指钳住。
濯雪不停地在心里叨念,多有冒犯,多有冒犯,阎王大人有大量,切莫怪罪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