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狐狸从那金玉撘砌的茅房出来,还装模作样地用玉露净了手。
胧明站在不远处的围栏前,垂眸注视底下的假山鱼池。
濯雪跟着探头,有些不明所以,“看什么呢。”
“少了一条。”胧明道。
“嗯?”濯雪盯起那发亮的鱼池,盯得眼前都冒出光斑,也数不清池里的鱼。
那鱼并非静止不动,也不是寥寥几条,哪是一只手就能数完的。
“煮了吃了?”濯雪诧异。
“这是从西灵渊来的鱼,只栖居在光亮之地,且一日需食五顿海蛇涎,少一顿都会死。”胧明幽声慢调,倏然一哂。
笑得薄凉,跟冰碴子扎耳朵一般。
“这鱼虽只有观赏之用,却极其难得,凉梦养了百年,很是珍惜,已将它们养出灵性。”胧明又道。
“那般细心照料,不该说死就死。”濯雪停顿,“莫非……”
莫非黄粱梦市的主人出事了。
她与胧明此前奔赴云京,便是冲着黄粱梦市去的,莫非魇王有所察觉?
濯雪无心妄言,话音就此顿住。
胧明转身上楼,一张脸近乎全被鬼面遮住,此刻只飞扬的银发和徐徐脚步能袒露她的心绪,她道:“无妨,身已至此,见招拆招即可。”
濯雪跟上前,将锦囊塞回到胧明手中,不免碰及胧明的手指。
不过是碰上一下,胧明竟像雷电经身,倏然拢紧五指。
“我用玉露洗过手。”濯雪自辩,“况且我又并非真的要做凡人做的事。”
“我并非……”胧明一顿,“罢了。”
“什么罢了。”濯雪歪头。
“我倒想问问你,怎忽然起了这兴致。”胧明道。
濯雪露出意味深长一笑,金眸弯弯的,拉长了调子道:“问这么多作甚。”
胧明不问了,不紧不慢将锦囊收好。
回到阁上,有小妖候在垂帘外,那妖神色慌乱,见面戴鬼脸的贵客归来,赶紧迎上前。
“大人可要听曲观舞?”小妖颌首低眉。
胧明掀帘步入屋中,看到桌上新换了一壶茶,就连茶盏也换了新的,她坐下问:“你家主子何在?”
小妖应声:“主子就在阁中,只是还未给出何时面客的准话。大人若要听曲观舞,我便立刻安排下去。”
“不必。”胧明出声否了。
那小妖恭恭敬敬站在垂帘外,“大人有何需要,喊一声即可。”
濯雪坐下将壶盖掀了,这茶香不同于方才,显然因她艴然不悦,那妖重泡了一壶。
她看向胧明,“是这一味吗。”
“不是。”胧明未品一口,甚至还伸指,将茶盏移至桌案正中。
等了半晌,濯雪坐得恹恹欲睡,她支起下颌瞅向胧明,金眸都快失了光彩。
“走吧。”胧明忽道。
濯雪愕然睁眼,这就走了?
岂料,就在这时,廊上有脚步声靠近,那守在帘外的小妖低声唤道:“主子,尊客就在里间。”
濯雪微微坐直身,余光见胧明眸色不愉。
万不会是因为梦市主人来迟,迟了这般多,胧明要怒早该怒了。
观胧明惯来细心如发,莫不是连凉梦的脚步异于平常,也有所觉察?
换作是珏光,不知这大白虎还能不能周密到这般程度。
黄粱梦市的主人姗姗来迟,正主还未现身,便有两只瑞鸟飞入帘中,围在胧明身侧叽喳叫唤。
胧明抬臂挡在脸前,不给鸟雀近身。
瑞鸟遂又飞回到凉梦身边,一身雀翎和她华服上的翠羽一般光彩夺目。
凉梦挥手令小妖出去,哂道:“稀客。”
在凌空山上时,濯雪得幸见过这梦市主人一面,眉目的确是这个眉目,可惜她此时身无灵力,根本无从辨认,此女相貌是不是术法所化。
胧明语气未变,只道:“你来迟了。”
“恰恰碰到个难缠的,非得亲自验货,都知那骨中香见风则灭,只能用上一次,分明是想坏了我的货。”凉梦嫌厌地轻哼一声,提裙坐下,“让你久等了。”
“无碍。”胧明直视凉梦,“我托你查的东西,查到不曾?”
她指的,是狐狸后颈的符文。
凉梦自行倒了一盏茶,道:“我还以为你是来做买卖的,原来是来问消息的,我未传讯予你,便是还没有消息。”
“买卖也可以做。”胧明道。
“你要什么?”凉梦好整以暇地问,嘴角微扬,确信自己什么都拿得出来。
胧明卖起关子,“你知道我要什么。”
屋中静了一瞬。
濯雪垂头掖好袖口,余光瞧见一扇紧闭着的窗,要是她能变回狐身,定已撞窗开溜。
“惜泪眸。”凉梦屈指,在桌上轻轻一叩。
当即,双鸟振翅上前,将桌上茶盏托起,送到凉梦唇边。
凉梦品了一口茶,慢悠悠道:“看来是了,你去了黄泉府?”
“你消息倒是灵通。”胧明不咸不淡道,同其虚与委蛇。
凉梦轻哂,“听说阎王司烧了,除了你,我想不到旁人,你定是想用惜眸之泪翻查命簿,我猜得对不对?”
“瞒不过你。”胧明言不由衷。
“行了,东西拿来吧,我拿去将那眼泪滴上。”凉梦伸手,“你来得正好,恰恰还剩一滴。”
胧明抿唇不言,气氛剑拔弩张。
就这千钧一发之际,濯雪从袖中取出命簿,一副了无城府的模样,坦荡道:“那你可得记得拿回来。”
胧明倏然看向她,眉目间风雨欲来,眸色晦浊。
可惜全被鬼面遮住了。
这鬼面挺好,濯雪暗暗庆幸,如此她也不必看胧明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