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13)+番外
云水收拢的二十四骨油纸伞还在滴水,慌忙要去扶他氅衣下摆:“小公子仔细滑……”
贺愿喉间压抑着轻咳,伸手拂去少年发间碎雪。
指尖掠过云晚寒冻得通红的耳尖,在氤氲着药香的暖阁里呵出白雾:“罗雀,取我那件银狐裘。”
“下着大雪还出去找药,也不怕冻着。”贺愿一把将人拽到缠枝莲炭盆前。
明明自己握着鎏金手炉的指节还在发颤,偏要用狐裘将人裹成雪团:“采药这等事交给暗卫便是,非要……”
话未说完喉间泛起细碎呛咳,惊得炭火噼啪爆响。
少年亮晶晶的眼注视着贺愿,手上的小框被他捧到了哥哥面前。
“哥哥,这真的是大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轻快:“和古籍上所述分毫不差。”
“我已试过药性,正和你的病。”
少年突然旋身朝鎏金帷帐后喊:“挽歌姐姐!”
话音未落自己先打了个喷嚏。
“要取梅梢头第三寸的雪,文火煎足……”
“小公子省些气力吧。”挽歌忍笑捧来了火盆,将盛着新雪的钧窑玉壶置上银丝罩。
“今早出门前已嘱咐了三四遍了。”
蒸腾的水汽里,少年得意的解说渐渐染上困倦的鼻音,发顶落雪融成细流,悄无声息渗进贺愿始终未松的掌心。
鎏金狻猊炉里的沉香灰簌簌跌落,少年清润的尾音还悬在暖阁梁间。
贺愿怔怔望着怀中熟睡的面庞,指尖残留着鸦青发丝滑过的微痒。
云晚寒那句“三日一剂,不出一月便能将见山红带来的阴寒咳疾给治好了”化作细小的火种,竟真在他冻雪般的经脉里燃起些微暖意。
更漏滴到午时三刻,云晚寒在锦貂裘里轻轻颤动。
贺愿执书的手腕早已僵冷如铁,垂落的广袖与少年青丝缠在一处,恍若砚台里化开的浓墨。
少年懵然抬头时,正迎上窗外暮雪折进菱花格的光晕,将贺愿苍白的轮廓镀成半透明的玉像。
“哥哥……”少年慌忙支起身子,却见广袖上蜿蜒着数道褶皱,恰似自己衣襟压出的睡痕。
罗雀忍笑的双眸里赫然映着他侧脸未褪的红印。
“殿下这双腿怕是冻成冰雕了。”云水捧着鎏金暖手炉过来,话音里带着玩笑:“小公子若再贪睡半个时辰,咱们可要请凿冰匠来拆解了。”
“小公子对殿下实在亲近啊。”
云晚寒耳尖腾起薄红,指尖无意识绞着贺愿腰间白玉:“我这就去配活血散瘀的……”
话音未落,贺愿抬手将他鬓边翘起的碎发别到耳后,低笑时喉间血痕如红梅绽雪。
贺愿就着这个姿势接过挽歌递来的酥饼,雪色天光里眉目如墨。
“一早出门还没有吃东西,又睡了许久,怕是饿坏了吧。”
掐丝珐琅碟里的酥饼还冒着热气,贺愿柔和道:“快尝尝新制的燕乳金丝酥,我特地让流雨添了你爱的雪蜜。”
少年咬下的酥饼碎屑落在贺愿襟前,像撒了把细碎星光。
甜腻雪蜜混着乳香漫开时,云晚寒开口问道:“雪水煎好了吗?”
挽歌给云晚寒倒了一杯牛乳:“已经煎好了,思画去取了。”
药香裹着热气在卧房中浮沉,云晚寒将三寸银针悬在红泥火炉上炙烤。
跃动的炭火在针尖凝成一点鎏金,泛着流萤似的光。
“哥哥且忍片刻。”
云晚寒将贺愿半褪的素绢中衣又往下扯了寸许,露出霜雪般的脊背。
“古籍说见山红的毒须得循着寒脉走势,以鹤尾针引大血的药性……”
贺愿肩胛猛地绷紧,喉间咳出的血珠溅在云晚寒袖口,化作数点寒梅。
少年腕间银针已没入肌理半寸。
“思画!”云晚寒声音陡然凌厉:“把煎好的药拿来!”
思画捧着碧玉钵疾步上前,贺愿背上银针已呈幽蓝色。
云晚寒示意思画喂药,手上针尾沿着螺旋纹路缓缓推入。
少年额角渗出细汗,顺着脖颈没入衣领。
碧玉药钵腾起的热气里浮沉着大血的腥甜,思画跪坐榻前,看着云晚寒三指捻动针尾。
靛青纹路正顺着银针攀爬,宛如毒蛇吐信般蔓延,贺愿腕间青筋暴起,却将痛吟咬碎在齿间。
“当年在玄武……”贺愿忽然轻笑,气息拂动案上烛火,“你给兔子施针都要闭着眼。”
云晚寒手下一滞,嗓音发颤:“鹤喙衔火,方能融三尺寒冰。”
他倏地旋腕沉针,贺愿脊背弓起如坠网的鹤,黑血喷溅在痰盂里铮然作响。
“哥哥下次出剑,便不会觉得如坠腊月寒窟窿了”云晚寒拂去额间细汗,故作轻松地拈起帕子。
“殿下……”挽歌捧着狐裘立在门边:“浴汤已备好。”
贺愿披衣起身时,窗棂恰漏进一缕天光。
纷纷扬扬的初雪不知何时停了,琉璃瓦上积着新棉似的雪,映得他眉间倦色都化作温柔:“听说京城初雪习俗,朱雀街的灯楼,会燃九十九盏鲛绡宫灯。”
云晚寒正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银针,闻言猛然抬头,嗓音雀跃:“我听云水姐姐说要乘画舫从金明池过去!还要买西市胡商卖的糖画!”
哪还有方才的运筹帷幄。
“依你。”
贺愿屈指弹落他肩头药渣,衣角扫过满地冰血残香。
“戌时三刻,我在前厅等你。”
“耶!”云晚寒站起身:“哥哥最好了!”
贺愿系衣带时,忽从药囊里摸出一张百两银票。
浸过药汁的宣纸洇着苍术清香,被他随意迭在几粒碎银上,推过案几时发出玉磬般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