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7)+番外
“当年我父亲以三千白袍军奇袭敌营的时候,当今圣上还在东宫学写‘止戈为武’呢。”
“就算我真的揍了他一顿……”贺愿顿了顿:“也有我父亲的赫赫军功顶着。”
宋敛把手中折扇塞到贺愿怀里:“拿着”
贺愿疑惑的望向他。
“小侯爷是要我这个病秧子在十一寒冬把折扇当暖炉使?”
“你同我辩驳的时候向来七窍玲珑,怎的看不出这是引路符?”他歪头瞧着贺愿的脸色,忽又轻笑,“若真是在这九曲回廊里迷了路……”
“自然有人能认得平华侯印”贺愿截住他的话头,苍白的指尖按在鎏金扇骨上的平华侯印。
“小侯爷回京一路上折扇换的比驿马还勤,我还以为它同阿愿一般中看不中用。”手中扇面被他故意摇出裂帛之声。
“玩笑归玩笑,没真的让你在这寒冬腊月里摇扇子。”
宋敛按住扇面,远处皂靴整齐踩在宫道上的声音在这宽阔的公道上显得分外清楚。
林平安身后浩浩荡荡的跟了一队侍卫。
趁他们还没有走到面前,宋敛俯身在贺愿耳畔又道:“再者说,你怎么就中看不中用了?”
呵出的热气扑在贺愿耳尖,让他苍白冰凉的耳尖泛起了一层薄红。
宋敛垂眸看着贺愿耳尖上的胭脂纱,笑的像是只餍足的狐。
“小侯爷怕是把我当你口中的京城第一舞姬戏弄了?”贺愿冷眼看向他,尾音放轻了几分,“轻佻的像纨绔。”
“奴才见过少卿大人”织金蟒袍扫过金砖地,林平安跪地的动作行云流水。
“得了,林秉笔,我哪敢受你大礼啊。”宋敛敛眉转着手上玉箫:“毕竟晌午时分,司礼监的耳目可还是能通天呢。”
他意有所指,平华侯府的马车刚踏入京城的门,司礼监新上任的十二监之一便出来拦路,可不是手眼通天吗。
“少卿大人说笑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您到底是主子,若是冒犯了您……”
他头佝的极低,像是要埋进尘埃里。
“那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谈笑间定了晌午通报太监的生死。
“起来说话吧。”宋敛尾音上扬,玉箫在手心轻敲。
林平安垂手侍立,袖中碾着指尖。
他觑着见对方当真不再追究午时密报之事,这才将堆了半日的笑意尽数捧出:“这位便是贺大将军家的公子?当真是龙章凤姿……”
话音在贺愿压抑的呛咳声里蓦地一颤,他忙改了口:“说句僭越的话,贺公子这通身气派,倒像是月宫里走下来的玉人儿。”
宋敛轻笑一声,侧头看向贺愿。
“他这是在说你娇气呢。”
林平安后颈猛的沁出冷汗,忙躬身引路。
“少卿大人,贺公子,请——”
紫宸殿内,鎏金兽首铜炉溢出龙涎香雾。
十二重鲛绡帐后,谢止正用玉扳指叩着龙椅螭纹。
当那个与记忆重迭的身影踏入殿门时,扳指在浮雕龙睛上磕出清脆声响。
“臣/草民恭请圣安!”
“像……”帝王的嗓音裹挟着香雾从高处落下“这副眉眼,倒令朕想起许多年前的京郊猎场了。”
贺愿跪地的姿态像是一柄收鞘的剑,抬起的眼睫间,凝着厚厚的霜色。
“皇上谬赞了,草民哪里比得上父亲英姿,不过是承了三分骨相罢了。”
谢止摆了摆手,林平安自觉的搬来两把椅子让二人就坐。
“你母亲……可还好吗?”
贺愿垂眸看着鞋尖:“回陛下,母亲前些年因旧疾已随父亲去了。”
坐在一旁摆弄玉箫的宋敛闻言,手上动作一滞。
他知道贺愿说的旧疾是什么。
他既然知道,万万人之上的谢止又岂会不知。
“啊……”龙座上的叹息惊起铜雀烛台明灭。
“既是归京,合该承袭你父亲的荣耀”谢止突然起身,滚龙纹扫过蟠龙扶手。
“当年你父亲位居一品大都督,你即是他的儿子……”
“那便封为从一品郡王,赐临淮封地,食邑三千户,至于封号嘛……”
“朕许你一字——‘易’,京城内的府邸就还设在贺将军府,如何?”
林平安心下倒吸一口凉气,贺愿一对江山社稷无功,二对开疆扩土无用。
全身上下唯有他那英年早逝父亲的九千军功,怕是服众容易,世家可不愿意了。
这哪里是恩典,分明是把淬了毒的匕首悬在了世家阀门喉头。
林平安偷眼看去,少年跪拜时的大氅如同垂死的鹤翼。
“草民叩谢皇上圣恩,只是……”
“草民残躯,怕是担不起这样高的位份”
话毕,贺愿应景的咳了起来。
青玉茶盏在宋敛指间缓缓转动,春茶氤氲的雾气漫过他的眉骨,在鸦羽般的眼睫上凝成细碎水珠。
云亭外新移栽的湘妃竹沙沙作响,衬得宋乘景比划手语的破空声愈发急促。
“从一品易王?”哑仆的指尖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贺公子未曾及笄,无军功无政绩,封一字异姓王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宋敛望着竹影在石案上摇曳,忽然想起半刻钟前刚回府的光景。
长公主坠着东珠的翟衣,贺愿身上的白鹤纹,云晚寒搀扶着兄长的碧清云锦……纠缠翻飞。
三人笑语晏晏的模样倒像是真要去更换玉蝶。
倚在亭柱旁的青年转着手上茶杯,眼神看向划过空中的指尖。
“劝了。”他轻笑一声,说话的语气带了几分嘲弄,“陛下说贺老将军满门忠烈,总要给贺家留个可以承袭的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