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73)+番外
华系舟上前阻拦,对上的是一双布满血丝、空洞得可怕的眼睛。
没有眼泪。
自那以后,再没人见过贺愿落泪。
他完美得像个瓷偶,对谁都温柔相待,却又与谁都隔着无形的屏障。
“说说看。”华系舟忽然倾身,指尖轻叩棋盘,“怎么就栽在宋敛手里了?”
为什么呢?
贺愿望向窗外,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个初雪画舫,捧着凤凰糖画对他笑的青年。
贺愿忽然低笑出声:“他记得我爱吃甜食。”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
“刚回大虞的初雪夜……”贺愿突然在残局上落下一子,“他把许愿用的信笺在怀里捂了一天,就为了让我‘不经意’的看见他的小字。”
“后来呢?”
“后来我叫了他的小字。”贺愿突然低笑出声,“从没见过这么愚笨的人,宋家儿郎的小字只能告知自己的心爱之人,我当时与他不过认识了三月,他就肯倾心相付。”
分明是嘲弄的话语,华系舟却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他看着好友眼角笑出的水光,突然意识到那可能是十四岁之后,贺愿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流泪。
“所以你现在……”华系舟用棋子轻敲棋盘,“连药苦都要跟他撒娇?”
“嗯。”贺愿露出今晚第一个称得上鲜活的表情,“活了二十一年,旁人都唤我兄长,只有他胆大包天的让我喊他师父。”
贺愿没有哥哥。
宋敛甘愿补这个缺。
华系舟盯着棋盘上被白子破开的黑势,忽然笑了:“看来这局是我输了。”
贺愿垂眸,指尖摩挲着那枚决定胜负的白子:“你本就不该提十四岁。”
“不提,你就能假装忘了?”华系舟嗤笑一声,“这些年你连哭都不会了,如今倒好,为了个宋敛,连撒娇都学会了。”
贺愿没答,只是将棋子一枚枚收回棋罐。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华系舟忽然道,“当年那个雨夜,你明明怕得要死,却连一滴泪都没掉。现在倒好——”
他故意拖长了音:“宋敛不过出门三日,你就开始魂不守舍。”
贺愿收棋的手微微一顿。
“……胡说什么?”
“我胡说?”华系舟挑眉,“那昨日是谁盯着空荡荡的宫门发呆,连挽歌递的茶都忘了接?”
贺愿终于抬眸,眼底浮起一丝罕见的恼意:“舟舟,你今日话很多。”
“怎么,被戳中心事就恼羞成怒?”华系舟笑得促狭,“宋敛知道你这么黏人吗?”
贺愿耳尖微红,却坦然迎上好友的目光:“他知道。”
华系舟的笑声还未落下,殿外回廊的阴影里,宋敛背靠朱漆圆柱,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连夜策马回宫,贺愿染风寒的消息终究是漏进了他耳朵。
本要直接进去,却在听见自己名字时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夜风卷着殿内的对话清晰地传来:
“……连药苦都要跟他撒娇?”
“嗯。活了二十一年,只有他胆大包天地让我喊他师父……”
宋敛呼吸一滞,胸口微微发烫。
“……宋敛知道你这么黏人吗?”
“他知道。”
这声应答让宋敛险些撞上廊柱。
他从未想过,那个在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帝王,私下竟会这样谈论自己。
华系舟出门时,眼角余光瞥见了阴影处的宋敛。
他心头猛跳,险些惊呼出声,又想起殿内刚刚安睡的贺愿,生生将声音咽了回去。
“你……”华系舟压低声音,“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敛倚着朱漆廊柱,目光越过他望向紧闭的殿门。
远处闷雷滚动,云层里隐约闪过电光,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在你们提起‘十四岁’的时候。”他声音很低,“把当年的事,完完整整告诉我。”
华系舟沉默片刻,撩袍坐在殿前石阶上。
夜风渐急,他展开折扇,却不是为了摇,而是无意识地摩挲扇骨上那道旧痕。
他开口时,声音比风还轻。
讲贺愿如何轻信他人,冒雨赴约;讲他被下药后如何用碎瓷划破手腕,靠疼痛维持清醒;讲他如何用一截白玉蚕丝,生生勒断那人的脖子,指骨都磨得见了血。讲到后来,华系舟自己都停了停,喉结滚动,像是咽下某种酸涩的东西。
讲到少年攥着染血的丝线,眼神空洞如死水时,华系舟顿了顿,侧目看向宋敛。
月光掠过宋敛紧绷的下颌,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翻涌着压抑的痛色。
华系舟终于闭口,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灰。
足够了。
“……多谢。”
宋敛踏入内殿时,贺愿正蜷在龙榻深处,眉心紧蹙,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伸手想去探那人额间的温度,却在触及的瞬间被一把扣住手腕。
“云靖……”贺愿在梦中呓语,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像是怕他消失。
宋敛呼吸一滞,俯身将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我在。”
窗外骤然劈下一道惊雷,照亮贺愿瞬间绷紧的身躯。
他猛地一颤,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冷汗浸湿了鬓发。
宋敛猛然想起华系舟方才的话。
“阿愿自那夜后,最怕雷声,即便是睡着也会惊醒。”
可此刻的贺愿却未醒。
他掌心覆上那人前额,触到一片滚烫,才惊觉不对。
不是未醒,是高热昏沉,连雷声都惊不醒了。
宋敛心头一紧,立刻扬声唤人:“挽歌!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