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53)
李沙棠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更何况......”崔杜衡语调忽而轻到极致,上翘的眼尾带着抹惑人的红,“你父亲,是在溯月镇失守前,会盟进行时消失的。
而那拓跋治在会盟之时便大开杀戒了,没人知道你父亲究竟是畏罪潜逃,还是英勇就义了。
现在判你父亲畏罪潜逃是为了平息众怒,但孟夏,这里面的证据是不充分的,是可以翻案的,端看你怎么选择了。”
李沙棠放下手中酒盏,黝黑的眸子渐渐变冷。
崔杜衡相信这是最重要的一击,这一击击溃了李沙棠所有的防线,足以让她飞蛾扑火。
半响后,在崔杜衡笃定的目光下,李沙棠突地笑了。她饮了口酒,缓缓道:“好啊。”
崔杜衡知道自己成功了,但他莫名笑不出来。他扯了扯唇角,眼眸微眯,似醉非醉地盯着李沙棠。
依旧是那凌冽的剑眉、微翘的瑞凤眼、细长高挺的鼻梁......可怎么看都不对。
哪里变了呢?
崔杜衡似是看痴了,竟还看见那黝黑瞳孔外的金色圆圈,在乌黑的四周尽力地发着光......
“你在看什么。”李沙棠看都没看他,垂眸冷声道。
崔杜衡乍然回神,他知道什么变了,是眼神。
要是换做从前,李沙棠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冲上来把他揍一顿。
二人相对无言,揽窗观月,独自饮酒。
悬月倒映在酒液里,放眼望去,只余一片洁白的残影,晃得李沙棠眼睛疼。
她眯了眯眼,一口将酒喝完了。
李沙棠摇了摇酒壶,将酒盏放在桌上,转身准备走人。
她走着走着,走到窗口时忽然转过头来,微醺的眼神在崔杜衡身上放肆扫荡着,尤其在他眼角的泪痣上停留了好久。
乌黑的泪痣点在白玉似的面颊上,显眼得很。
她若有似无地笑了下,一双黑眸犹如深渊,要将崔杜衡整个吸进来。
“你凭什么这么愤怒,凭什么这么恨呢?我都没有恨成你这样,莫不是......你从我身上感受到了什么?”
说到这儿,李沙棠惊讶地瞪着眼,“难不成你还有共情能力?还是说,你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李沙棠说到这,不禁鼓起掌来。她踉跄着步子,哼着小调配合着掌声,直接翻窗而下,几步没了踪影。
崔杜衡盯着手中的酒盏失神,右眼下的泪痣隐隐发痒,说不上是难受还是兴奋。他本来没想拉李沙棠入局,他是动过念头,但最终决定放过她。
可少女丢给他一个兔子,要他好好养着。
那日的秋阳格外明媚,他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答应养一只兔子。
这是多么荒唐的决定?
兔子弱小没用,还得精心照顾。
可他既然答应了,就会好好地养她的兔子。
那么作为回报,他要她走进他的棋局,与他共沉沦。
这似乎,也不过分。
*
深夜繁星点点,淡淡的月光洒在户部巷的一间间铺子里,照亮了匠人们辛勤劳作的脸庞。
李沙棠漫步在黑夜的街道上,时不时躲着巡逻的禁军,不经意就来到了这个小巷子里。
门口的风铃微响,老板正拿着雕刀琢磨着凤凰纹,没留意那点点的动静。
待老板回神时,那刚雕刻好的镂空凤凰纹梳妆台上,已然覆上了黑色的阴影。
“谁!”
雕刀碰然掉落在地,老板将梳妆台抱着往后退了几步,一脸警惕地抬头望去,却发现是个醉熏了酒的年青姑娘,长得还怪好看的。
那年青姑娘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双眼缓慢地眨了眨,忽然出声问道:“这是送进宫里的?”
老板没答,手在背后摸索着雕刀。
年青姑娘似是不需要他的回答,她歪了歪头,忽然举起袖子。
在老板瞪大的双眼中,那姑娘从袖中掏出一个有些磨损的鹿角扳指,认真而严肃地将它套在大拇指上。
老板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我走了,多谢你的消息。”
话音刚落,那姑娘就不见了身影。她原来踩过的地上,却躺着个圆滚滚的银元宝。
老板缩着身子等了半响,还没见着人回来,这才哆哆嗦嗦地拾起银元宝,嘀咕了句。
“真是个怪人!”
*
那次夜出后,李沙棠安安分分地在府里待了几天,也教那些暗中观察的人放宽了心,连着撤回不少盯梢的人。
这几天里,李沙棠叫纪嬷嬷买了不少鱼苗,她一个个扔到鱼塘里,每日精细地规划着小鱼们的粮食。
鱼塘里的鱼也分高低贵贱,其中有条红白相间、鱼尾透明的美鱼深得李沙棠喜爱,她连着几日都单独给那条美鱼加夜宵,好叫它快快长大。
今日黄昏,李沙棠再带着美鱼的夜宵来时,却发现这鱼游动的格外缓慢 ,且对她手中的粮食不屑一顾。
李沙棠不惯着它,转头就带着鱼食走了。她走到木槿林时,耳边忽然响起敲锣打鼓的喜庆乐响。
她脚下步子一转,转头走到仙兰堂,找纪嬷嬷唠嗑去了。
“嬷嬷!”
纪嬷嬷正在吩咐今日的晚食,就听见自家小姐响亮的叫喊。她转过身,慈爱地看着小姐,“小姐找嬷嬷有什么事吗?”
李沙棠抛着路边拾来的石子儿,眼中带笑,道:“嬷嬷,外边好生热闹,咱出去看看吧。”
纪嬷嬷一听,顿时大喜。
小姐这几日安静过头,她生怕小姐想不开,现在看来小姐心里是没什么事儿了。
纪嬷嬷立马抛下手中的事务,一双老腿飞速跑到门口准备马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