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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殿深锁薄情种(117)+番外

作者: 实颖 阅读记录

天蒙蒙亮,弯月尚悬于天际,一辆金铜饰牛车缓缓驶来,停在光顺门外的命妇院前。

扶车的婢女放下木阶,撩开车帘后,先出来一仆人打扮的老妪,下车站在边上,探身接人。

车厢里伸出一截戴着玉镯的莹润素手,放到老妪腕上,珠光宝气的少妇提着裙摆,弯腰走了出来。

内谒者监迎面堆笑,问:“王妃今日入宫行起居礼吗?”

越王妃周玥温厚爽朗,内侍省的宦官们对她恭敬而不疏远,亲善而不谄媚。

她解颐一笑,“我奉旨入宫问候贵妃,有劳了。”

宦官暗惊,面上不露,“王妃请。”

她只带那名贴身老妪入内,其余婢女和散使皆留在原地,监门校尉看了一眼就放行了。

到了承欢殿门口,天已大亮,弯月隐匿不见。

内谒者监和值殿宦官交代了一声即告退,周玥独自走进大殿。

满儿闻讯匆匆而出,“奴婢拜见王妃。”

“起来吧,”周玥看她眼下乌青,怜道:“你也跟着熬了两日吧?”

满儿眼眶发红,“从前晚到现在,贵妃水米不进,奴婢……奴婢有罪。”

“唉,别说了,带我进去吧。”

“是。”

东侧殿门窗紧闭,帷幄层层叠叠,熏香袅袅,灯烛未灭。

满儿为来客掀起纱帘,却见对方蹙起眉头。

周玥边走边用余光打量四周,“怎么封得这么严实?”

“回王妃的话,早晚天冷,怕贵妃受寒。”

“香炉还燃着?”

“安神香,能让贵妃睡得好些。”

说话间,周玥走到最里,大床四周跪着四五个宫女,她问道:“这是?”

满儿有口难言,周玥何等聪明,即刻领会是怕床上之人有异动。

走近了些,看清了静静躺着的赵濯灵,她阖着眼,脸色蜡黄,双唇起皮,嘴角冒了火疮。

虽然刘安早就打过招呼,周玥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此时仍然心惊。

她用口型问满儿:“醒了吗?”

见满儿点点头,她坐了过去,轻声道:“姐姐,是我,玥娘。”

赵濯灵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底的空洞令人生寒,很快,又闭了眸子。

周玥凝神静气片刻,抬头对满儿说:“把门窗打开,帘子全部挂起来,熏香烛火都灭了。”

满儿看了眼赵濯灵,点点头。

很快,宫室通亮,微风吹进啾啾鸟鸣和草土气息,绿柳在窗框中摇曳生姿。

日光中,周玥珠围翠绕,面颊红润,一臂之遥的赵濯灵则形容枯槁,她抬手遮住眼睛,转身面壁。

周玥无奈,徐徐说:“贵妃恕妾无礼,妾斗胆像从前那般叫您一声‘姐姐’。宫禁森严,今日并非命妇朝日,妾能到姐姐床前,所为何事,姐姐一定心知肚明。妾胡言乱吣,若说错了什么,还请姐姐勿怪。”

她继续道:“当初,妾嫁给越王,惹了多少人红眼。家父家母最是欣慰,他们栽培我,就是为了封号、嫁入高门,但也没想到我竟能成为王妃。大王深受先帝疼爱,先帝开明,为我们主婚,我后来才知道,大王是以为他姐姐看重我才愿意娶我。”

她平复了下心绪,声音转低:“那时,大王沉迷武学,不懂男女之情,每日不着家,只想着参军。再后来的事,姐姐您也知道了,他在长公主府宴上看中一鲜卑婢,要回家做了侍妾,贱籍放良也不能封为孺人,他便带她一同赴边,把妾留在京中大宅。”

“妾本以为,他因为生母是鲜卑人又早亡,才对那婢子青眼相加,没想到二人厮守至今,从不回京,还生了孩子。我几次去信,让他把孩子送回来,您知道的,妾并非刻薄之人,谁家庶子女不是长在嫡母膝下?妾无所出,让那孩子继嗣也无不可,但大王回信始终搪塞。我想过和离,家父家母又不许。这几年,妾看着风光,实则活得不如一个婢子,姐姐你说,我苦不苦?”

赵濯灵还是纹丝不动。

周玥长叹,“妾只求像别家夫妇一心、相敬如宾,可这都实现不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或许嫁给他就是那一二分如意,剩下的不如意,只能自己开解,该怎么活就怎么活,也算一种自在。”

“你这番话不该用来劝我,该去劝李盈。”赵濯灵的声音粗哑缥缈,有一种不真实感。

周玥见她肯开口,压下心头喜,冷静道:“姐姐,求而不得是天下至苦,你求自在而不得,不也是苦吗?翻开书册,古往今来,几人不苦?我们读书明理,不论身处何种境地,都应比寻常人通达豁朗,岂能自陷泥沼不拔?”

赵濯灵侧过身来看着她,“你读书是为了什么?嫁入高门?通达豁朗?我求学,是求见万物、求见自己、求古人历尽沧桑后的豁达,而非少壮折腰。”

周玥低下头。

“玥娘,你嫁给越王,是自己选的,你不和离,也是自己选的,何苦来哉?是,天命难违,那鲜卑婢也不会知道自己能有今日境遇,但她把握住了,你呢?苦读十年,竟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和虚无缥缈的情爱上?还是所谓的家族荣耀?你画地为牢,勉强委屈,算什么自在?”

赵濯灵屈臂抵肘,要坐起来,周玥连忙扶她靠着床头。

只听她无力道:“一个扬州城的平民女子,要怎样才能走进京城官署?她要有上天恩赐的智慧和康健、温和开明的双亲、足以温饱的家资,还要能心无旁骛多年,每一步都不能出任何差池,方能进女学,赴京科考,幸蒙皇帝赏识,铨为职官,又有幸结识未来储君,步步高升。相较之下,你是官家女,有家学,可以免试进京城女学,能得到科考座师的指点。若我胸无点墨、只是扬州平民女子,在你眼中,和那鲜卑婢并无分别吧?世人怎么看我?我清楚得很,若未进宫,我可鼓舞天下乃至后世平民男女,可如今,不过一妖妃尔。”